见家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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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没进门，万启竹在门口一停，对贺节新温声叮嘱：“不要管发生了什么，你和妈说说话。”

贺节新起初还不明白他这句话的意思，进门后，迎面见到万义堂，贺节新顿时心下明了，牢牢抓住万启竹的手，期以给他一些安慰。万义堂面色阴沉，极快地扫过贺节新身上，不敢在他面上多停留一般，只对万启竹冷声威严呵道：“跟我过来。”

“爸！”贺节新鼓起勇气喊了一声，万义堂表情稍微松了一点，他点点头：“辛苦你了，坐着休息。”

万启竹捏了捏贺节新的手，随即一松，跟着万义堂上楼，贺节新也想跟上去，白海珠掀开桌上盖上的汤盅叫贺节新赶紧喝，贺节新忧心楼上父子二人，说：“我不喝！”

白海珠温声道：“你还没出月子，不要任性，以后身体会坏的。”

贺节新忧心忡忡地望着万家两父子的身影，坐在白海珠身边软声道：“我上去看一眼，启竹他、他没错，爸是不是要罚启竹？”

他一向得万义堂夫妻偏爱，同时他也知道万家夫妻并不是那样宠溺温柔养孩子的人。万义堂夫妻对万启竹一向严苛，尤其是万义堂，似乎不严厉，就显不出他对万启竹的看重一般。发生这样大的事情，不知道他要被怎样教训。贺节新满心悲伤，暗悔自己隐瞒生子这一事，如果不隐瞒，或许当时气便气了，不至于拖到现在，让白海珠和万义堂气得这么厉害。

白海珠盯着不断飘出热气的汤，好久才道：“节新，你不要多想。”

说完这句话，白海珠垂下头看宝宝，宝宝在她怀里，皱着眉呼呼大睡，浑然不知事，白海珠脸上浮现一片爱怜之情，又慢慢地，似是很吃力一般说：“你妈妈是我最好的朋友，节新，我是把你当亲儿子看的。你一向很乖，又懂事……”

领着贺节新进门那天，贺节新已经长得很高了，但是人却很瘦，瘦得可怜。他不愿意抬头，总是怯弱的，躲避着什么似的，单看气质是畏缩小气了些。在家养了这么多年，把贺节新养得白净秀气，斯文有礼，出去看了，哪个不说好的。白海珠以为从此贺节新就能变好了，她赚了这么多钱，总可以让朋友的孩子好好长大的，偏偏最作孽的是她的亲生儿子。

教子要严，她一直将这句话奉若圭臬，在万启竹幼时，她没空管教陪伴，后来当她要行使一个母亲的权利的时候，却离她的儿子太远了。

怀里的婴儿不知不觉睁开眼，眼睛黑亮，皮肤软嫩白亮，他一点也不怕人，对着白海珠咯咯笑，这个年龄的孩子什么也不懂，谁接近都不抗拒。白海珠格外珍爱地抱起孩子，忽然叹息一般说：“宝宝和启竹小时候一模一样。”

贺节新担心着楼上的万启竹，楼上一点儿声音都没有，贺节新难以控制地胡思乱想着。坐是坐下的，心却不安，听到这话才转过头，白海珠似乎嘴角是弯起的，眼睛里却溢满了一见便令人动容的悲伤，轻声道：“那孩子以前也是，特别乖，谁都亲，谁来都不怕，见人就笑。分不清人的时候谁都粘，分得清人了，就粘着我，走开一会儿立刻就哭，看着人了就笑。那么小一个人，那么小一个人......”

“妈！”贺节新抽了张纸给白海珠，白海珠接过纸擦眼泪，宝宝严肃地看着她，也抿着嘴要哭，贺节新抱过孩子，宝宝才松开表情，趴在贺节新怀里打呵欠。

这孩子长得一团白面团一样，刚出生时哭得细声细气的，一点儿也不活泼，后来在家被万启竹如珠如宝地呵护着，笑得也响，哭得也响，肉也堆了几斤，看着终于不小小瘦瘦的了。贺节新没当过母亲，甚至也不知道怎么当母亲，他小时候一同生活的养母只保住他基本的吃穿，其余的一概无力教导，因此在生了孩子后，他与日俱增的宠爱满满当当地给了这小小的生命。

“他的眼睛像你，你看看，都是圆圆的大眼睛。”白海珠已止住泪，眼眶还是湿湿的，不错眼地盯着宝宝，下一秒就要掉眼泪一般。贺节新不知道她在想什么，心里又极为忧心万启竹和他爸的谈话，左右思虑，决心要带孩子上去与万启竹一道面对万义堂。

贺节新正抱着孩子要起身，宝宝含着手指吮吸了会儿，忽然整张脸皱起来，哇哇大哭。贺节新心里反而一定，急急地说：“妈，你叫启竹下来哄哄，在家里都是他带孩子，我哄不住他。”

白海珠深深看了他一眼，几乎又要坠泪，却并不动：“节新，启竹自幼脾气就不好，以前是我没教好他，他做了错事，该罚的。”

贺节新抱着孩子又急又气道：“妈！要是他做错了事，那我才是更错了！我比他大，难道我还比他不懂事吗？再说孩子又不是他想要就有的。启竹脾气坏，他对孩子是最好最好不过的了，宝宝哭也好，笑也好，饿了渴了要睡了，他一眼就看得出来，我都哄不好的他也能哄好。妈，你看看宝宝，宝宝长得这么好，全都是爸爸照顾得好，怎么能罚他呢！”

白海珠被他说得泪如雨下，她还不曾好好养大的孩子都当爸爸了。她还记得万启竹年纪小小的，对着电话喊爸爸妈妈的时候，她老想着，等有时间了，她要把万启竹带在身边好好养，自己就这么一个儿子，怎么养都不为过。可是她老是忙，忙得只能隔着电话和自己的儿子说说话。现在，万启竹自己都当爸爸了，还做得那么好。她的儿子是怎么就长到这么大的？

楼上传来一阵脚步声，万启竹面无表情地走下来，径直抱住犹哭不止的宝宝，软下脸哄细声哄他。贺节新拉着他暗暗看了一圈，见没什么伤，心里半松了口气，轻声道：“哭了一会儿了。”

万启竹道：“听见了。我们小宝，好可怜哦，要爸爸抱是不是？”也不知使了什么办法，宝宝在他怀里果真不哭了，没过多久见他要喝奶，贺节新有意什么不做，袖手冷观，叫万启竹多做事多表现。

万启竹对这么个孩子是任劳任怨的，叫这孩子骑在他头上他都乐意。万启竹找了东西泡奶粉，哄睡了依旧抱在怀里。白海珠叫他们放房间里去，说东西都准备好了。万启竹看着宝宝的表情，小眉毛小眼睛挤在一起，说：“一放下就要哭了。”

“爸爸说了什么？”贺节新不安地问。

“没什么，他问宝宝要叫什么名字。”万启竹看向白海珠，脸色又僵硬起来，他迟疑着开口：“妈。”

白海珠泪还没擦干，听他喊了这么一声，呜呜咽咽地侧过脸哭个不停。贺节新对万启竹使了个眼色，抱着孩子轻轻往楼上走，上到一半，扭头看去，万启竹还是傻站着，呆呆看着白海珠哭泣。

贺节新一顿，想要折身回去，这时万启竹俯下身，手搭在了白海珠的肩膀上，贺节新这才放心，继续往上走。书房门没关紧，临到要进门，贺节新心里一抽，有些惊惧地推开门，提心吊胆地走进去，轻轻喊了声：“爸。”

万义堂正在抽烟。出门在外应酬，他很少抽烟，更别提在家，是从不见烟的。万义堂一向是别人口中负责顾家的好父亲好丈夫，万义堂本也沾沾自喜，满以为自己是万里挑一的好男人。

他与白海珠少年夫妻，生下万启竹后一直与白海珠在外拼搏，期间白海珠又怀过一次，因为劳累太过，那个孩子没保住。白海珠当时一言不发，还反过来宽慰万义堂，只说没缘分。到要接贺节新回来，白海珠才止不住泪涟涟地向他埋怨自己的孩子都没关照好。

有关如何养孩子，他是生疏的，他从来没有过照顾一个孩子长大的经验。他更不明白，万启竹哪里来的底气坐在他面前，跟他条理分明地讲述如何照顾一个才一丁点儿大的孩子。

他自己都还只是一个大孩子。

万义堂当着万启竹的面点起烟，旋即，万启竹不客气地说：“我沾了烟味不好抱孩子，爸你别抽了。”

分明自己还是个大孩子，怎么就敢去要一个小孩子来了。

万义堂一点也不了解他儿子。

就像他第一次见到万启竹一样，他们分明是血脉至亲，却和千千万万个陌生人一样。而今，万启竹当父亲了。万义堂想，他是怎么成为一个父亲的？

万义堂自己都不明白自己怎么成为一个父亲的，因此，他也想不到万启竹要怎么成为父亲。

烟还没抽完半支，贺节新又来了。万义堂在窗口熄了烟，风吹得他脸上发冷。贺节新嗅到烟味，并没靠近，只在房内站着。万义堂疲惫地说：“没什么事，你去休息吧。”

“我休息够了。”贺节新犹豫片刻，把宝宝抱到万义堂面前，鼓起勇气道：“爸，他很乖，你抱抱他。”

万义堂下意识抬起手，但只抬了一点，就放下来了，他笑着点点头：“我知道，男孩子。启竹跟我说过了。你，你受累了，节新。”

“生完孩子，一直是启竹照顾我们。我看他也很累，平时在家他是什么都不干，但是到宝宝这里，他什么都能干，连衣服都洗。”贺节新抱着孩子坐下来，他生完孩子后老是累，坐久了累，站久了也累，不等万义堂说话，他又把遮在孩子脸上的小帽子拿开，光一照在孩子脸上，他就砸吧嘴，哼哼唧唧地向着贺节新怀里钻。却没醒，还是睡得很香。

“爸，刚刚妈说，宝宝很像启竹。你抱一下吗？”

万义堂心里一动，还是摇摇头：“我刚抽了烟，手上都是烟味。”

贺节新动作轻柔地拍着孩子的小胸脯，万义堂看他满脸温柔，心里半是酸涩半是欣慰，不由问道：“你们现在都还小，这么早要了孩子，以后后悔了，孩子可不能像买东西一样还去退货丢掉的。”

贺节新语气淡淡的，却很坚定地说：“我带他到世上来的，到死我也要他。”

最初他不想要这个孩子，因为他不知道这个孩子的到来定位是什么，是被爱的，还是稀里糊涂出现的一个可有可无的存在？如果他没办法接受这个孩子，不能给他爱让他长大，那么让他诞生是一件悲哀的事情。

那时候万启竹抱着他的肚子请求他，眼泪烫到他的腹部，像一颗小小的、小小的火种，烧起了他的希望。他答应万启竹留下这个孩子，至少这个孩子是被欢迎、被爱着诞生。

后来他也慢慢地爱着这个孩子，像是一颗居无定所的心稳稳落下来，跌在柔软的地方。他相信自己拥有爱人的力量，至少，他能够去爱万启竹和这个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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