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轿摇摇晃晃，苏梦枕的世界便跟着红轿一起，也晃动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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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梦枕迈步踏入轿子的那一刻，只觉得天地都在晃动，因而这轿子也被连累得一同晃得东倒西歪，让他只得蜷缩在这小小的角落里，和天地与红轿融为一体。雷纯在轿子外头继续说着什么，声音与往日似乎有些不同了。

他很想直起身来再看看雷纯，想看看她现在的表情，但他终究只能看见一个隔着薄薄红纱模糊得看不分明的红色剪影。

于是他便又偏倒了过去。

苏梦枕其实已经习惯了这样，不知道是不是他病得愈发严重了，还是那药果真影响他至此，那些声音与画面时不时晃动着变换出虚假的幻像，他再勉强从中找出唯一真实的画面。一如现在，轿子终于离开了地面，他便知道刚刚只是幻觉，现在这天地才是真的晃动起来了。

轿子架在两旁人身上，随着他们的步伐向四面八方无规律地倾斜。苏梦枕努力想要保持清醒，想要第一时间看到金风细雨楼，想要第一时间看到白愁飞，想要第一时间看到……

这是……金风细雨楼？苏梦枕隔着那层红纱看出去，隐隐约约认出了这太过熟悉的地方。轿子不知道什么时候落到了地上，抬轿子的人与雷纯等人一并不见了，就连原本应当待在金风细雨楼的那些人也不知道去了哪里。

苏梦枕掀开那碍事的红纱，缓步走下来，只觉得四周静谧得有些失常。这里委实太过安静了，静到他几乎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

“纯儿？二弟？小石？”苏梦枕一个个叫过去，空荡荡的金风细雨楼里回荡着他的声音，除此以外什么都没有。这真的不太对劲，苏梦枕握上红袖刀的刀柄，警惕地往前走去，却听到身后一声轻到几乎听不清的声音：“大哥。”

红袖刀出鞘，苏梦枕回头看向那个面目模糊的人，“你是谁？”

“大哥觉得我该是谁？”

“小石？”苏梦枕的声音带着点儿犹豫，王小石的面容却一下子清晰起来，“大哥，你还好吗，你的病……”

苏梦枕忽然觉得喉头发痒，世界又开始摇晃了起来。可他实在太久没见过王小石了，久到他忍耐着突然鲜明的疼痛，忍住喉头逐渐增加的铁锈味，“我无事，你怎么在这儿，其他人呢？”

“其他人？”王小石也怔愣了一下，再开口时却问了一个奇怪的问题，“大哥，现在是什么时候了？”

什么时候？苏梦枕扭头看看一旁无声无息停靠在角落的红轿子，“我和纯儿正从六分半堂过来，不知道怎么回事他们就都不见了。对了，我听说你不是在？”苏梦枕一时之间有些记不清自己刚刚想说什么，再要细想，喉咙就愈发难受起来。

“原来是这时候吗？”王小石随着苏梦枕的视线看过去，才看到那艳色的轿子。明明十分醒目又那样难忘，可偏偏他刚刚一直不曾看到。

一想到竟然是今日，一想到之后永不会忘却的那些事，王小石就有些控制不住自己。他已经记不清自己有多久没见过苏梦枕了，突然得以相见，王小石实在不愿意再看一遍那些将要发生的事。

毕竟他还能记得，在他突然出现在这里之前，距离今日已有几十年了。

王小石抿了抿唇，“大哥，想不起来就不必想了，现在只有我们两个不也很好吗。大哥，我有话想跟你说。”

苏梦枕还在努力回想着自己刚刚想说些什么，就听到王小石的话语。不知道怎么回事，他总觉得今天的王小石似乎哪里有些奇怪。“皱了皱眉不愿再想，苏梦枕的声音柔和了不少，“小石，有什么你但说无妨。”

“大哥，我……”王小石刚要开口告诉苏梦枕今日将会发生的事情，就看见苏梦枕的身影一阵晃动，似乎要就此消散一般。

好不容易得见苏梦枕，王小石怎会就这样眼睁睁看着苏梦枕消散。王小石向前一扑，就这样抱住了苏梦枕，温热的、鲜活的苏梦枕，不同于那一日的苏梦枕。

“小石？”

苏梦枕下意识地接住了王小石，感受着王小石的双臂逐渐搂紧，有些担心地开口：“你怎么了，有什么话你直说便是，是二弟他？”

“与二哥无关。”王小石打断了苏梦枕的话，他现在已经有些明悟了，能出现在这里已经是一种奇迹，若是自己非要把今日将要发生的那些事情说出来，恐怕苏梦枕会立刻消散，也不会记得这些话，那还不如……

“大哥，我、我……”明明已经决定了要把那些话说出来，明明已经是最后的机会了，也是昔日的他还未察觉，却在日后愈发令他悔恨未曾及时开口的话。

但是现在王小石紧贴着苏梦枕，感受着苏梦枕的温度，头发抚过脸颊带来的痒意，还有侧脸下缓慢却又坚韧跳动着的幅度，他突然有些不知道该如何开口。“现在的大哥大约还不知道我的心思。不，不只是现在，大哥从不曾知道我的心思。”

王小石还是没能开口，只是破罐子破摔一样一侧脸，用干燥的唇亲吻上苏梦枕的脖颈。

“小石？”苏梦枕最开始并没有意识到取代王小石侧脸贴上自己的是什么，他只是觉得脖颈触碰到了什么粗糙但柔软的东西。直到那唇分开，舌尖带着潮湿的气息舔过耳后，又像是在等待他的反应一样飞速离开，只有灼热的吐息依旧打在耳后。

苏梦枕终于明了了王小石未曾说出口的话，却又有些不敢置信。在今日之前，他一直只当王小石是自己的兄弟，至少，他自认为是如此。

苏梦枕不是没有发现王小石投过来的那些目光，不是没有看到王小石一次又一次的欲言又止，只是他一直以为那些目光和未说出口的话是为着些别的东西。譬如他们和其他人之间的复杂关系，譬如，他的病。

苏梦枕的喉咙又开始痒了，他终于忍不住咳嗽几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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