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很大胆啊。”他评价。
-----正文-----
说起我和王爷的相遇,那还真是挺突然的。
我是在一个睡得迷迷瞪瞪的早晨,被王爷家的田老管家偷偷抬着轿子请到王爷家的。
当然,那时候我还不知道这眉头皱的像吃了十斤黄连的老头是田老管家,也不知道他和我坐着的软轿,目的地就是当今圣上唯一兄弟的府邸——三王爷府。
当时的我,在轿子上一边打着哈欠,一边和老头保证:“老爷子,您放心,咱别的不敢说,就男科这一方面,小人专精此道十数年,保证药到病除。”
老爷子愁眉苦脸和我拱了拱手。
我揉了揉眼睛,打量面前的老头,大概五十多岁,苏绣衣裳,素雅低调,绝不是普通人家,却不似乍富人家穿金戴银。
这样有几分傲骨的书香世家,我也是见过不少的。这样的人家比那些财大气粗的商贾更要面子,更有甚者,把我蒙了眼,偷偷送到看病处,隔着帘幕看病。直到诊治完毕,我都不知道我是为何人诊治。
啊,忘了介绍,我叫镇小鸠,是个大夫,名字是蹭一蹭华佗他老人家肩上神鸟的福气,专治……不举。
像不举这样的隐疾,可以说是世间所有人都一视同仁,下到平民百姓,上至王公贵族,说你不行就是不行,饶是你家财万贯,也换不来半分钟。
而我,镇小鸠,从刚接触医术之时就慧眼独具,发现了这个世上第一的好行当,从此苦心钻研,在师兄师弟鄙视的眼神下,熟读了所有医术旮旯角里关于不举的记载,最终完成了我的伟大梦想。
成为一个钱多事少离家近的大夫!
虽然我的医馆大门敞开,却日日门可罗雀,我在里间清净的很,在荷花池旁边睡完大觉翻翻书,神仙来了都不换。但这可不是没人来找我看病啊,白天我有多闲,晚上我就有多忙——忙着被各类轿子抬来抬去,给那些可怜的各类公子看病。
当然,医者仁心,有平民百姓来了,也是一视同仁,价格公道,童叟无欺。不过实打实的说,我从医这几年来,平民百姓得这病的真不多,大多是那些有钱的公子哥,不是日日海参鲍鱼导致气血过满,就是纵欲过度脉象无力。这几年我也算是见过了世间百态,知道了不少这天子脚下这些看起来齐头整脸的富贵人家的诡辛,反而更怀念小时学医时候和师父师兄一起呆着的那个小镇子,那时的生活虽然简单清贫,却实在开心。
等我攒够了养老钱,就回那个小镇子养老,每天给师父扫扫墓,绿水青山,云卷云舒,岂不惬意?
想到我的养老计划,我笑的眼睛成了两个小月牙,问老头:“不知您是为家中公子问诊吗?”
老爷子拱了拱手,摇了摇头:“唉,镇大夫,您到了就知道了。老奴也是擅作主张,实在无法……”
我眨了眨眼,识趣地不再多问。这人气度不凡,却自称“老奴”,看来这人家更是富贵非常,甚至可能和皇族能扯上关系,我一个小大夫,知道的越少越安全。
在轿子里打了个瞌睡,等我醒来时候,轿子已经不知道停下来多久了。睁开眼睛,老头正坐在我对面静静看书,我很不好意思地坐起来,摸摸脑袋:“真不好意思,耽误您时间了。”
老头摇摇头,合上书卷,温和道:“无妨,只是看你比我家少爷还小几岁,却背井离乡,一人在皇城脚下讨生计,想来定不容易,小孩子贪睡也是应该的,在长身体嘛。”
我听到这话,眼眶一酸。师父在世的时候,有时候抓到我偷懒,也会在教训我一顿之后叹口气,说小孩子多睡会儿也是应该的,不然容易长不高。
况且自我到京城行医之后,遇到的大部分人家都是心急火燎,恨不得上午喝了我的药,下午就能重振雄风,对我所说的需要禁欲净心,修生养性之语也是嗤之以鼻,最后反而怪我的药不顶事。
要不是在意面子,恐怕他们能到我的小医馆来砸场子。
下了软轿,从一小偏门进去,穿过重重回廊,是一间低调清雅的大府。有婢女对老头行礼,道田管家好,我才知道这老爷爷是个姓田的管家。跟在田管家身后,我一路胡思乱想,这是哪个一品大员的府上,或者是皇帝哪个亲戚的府?田管家说“比我家少爷还小几岁”,那我一会儿会见到一个萎靡不振的少爷,还是一个病榻缠绵的病弱公子?
都不是。
走进正院,远远看见有人舞剑,破风之声隔着十几米仍然清晰可闻,剑尾的红穗子像活了的赤鸟一样,在主人的手里上下纷飞。剑的主人是一位长身玉立的公子。
美人舞剑,煞是好看。
我看田管家安静地站在一边,我也就噤了声,跟着站在一旁。看这公子也是二十来岁的样子,比我年长一点,但这么丰神俊逸,应该不是患隐疾之人。看来这府上还有一位年岁差不多的公子,却是同家不同命,偏偏患了这样的难治之症。
等那公子练完了剑,有小侍上前接过剑,放入剑鞘之中。
田管家走上前,我也跟着。田管家行礼道:“王爷。”
王王王王……王爷?!
要是我没搞错,当今这世上还能被叫“王爷”的,就是当今皇上的唯一一个兄弟,排行老三。
一时太震撼了,我居然忘记了行礼。当我意识到这点的时候,冷汗从我的额头渗了出来。
若是这位王爷一个不高兴,把我打个八十板子扔到大街上,我也是无处申冤啊。
但这位王爷似乎并没有很在意这件事。“自家院中,不用这么拘束,您老免礼。”他接过小侍递过来的帕子擦手,问道:“这位是?”
没有居高临下的审视,而是仿佛朋友间的闲散对谈。
“是城里一位颇有些医术的小大夫,是老奴擅作主张请来的。老奴想,每月的例行诊脉都是太医来诊治的,有时换换大夫,也许会有好处。”
我站在田管家身后,大气都不敢出。其实这位王爷给我的感觉真的是很平易近人的,但也许这些身居高位的人都自带一种气场吧,不知怎么的,我就是不敢抬头。
谁能想到,这位看起来天人之姿的王爷,居然有着不起之症。
过了片刻,我听到王爷说:“那有劳您了。”
田管家也说:“您请进屋吧,镇大夫。”
走进屋子里,我觉得我像只小呆鸟。堂屋铺着青砖地,铺陈很简单,但一些即使是日进斗金的人家都不会有的摆设,彰显着主人尊贵的地位。屋子里淡淡有一点荷花香,或许别人闻不到,但学医的五感比别人灵一点,所以我闻到了。
打开医箱,拿出腕枕,我猫着腰,毕恭毕敬道:“请您劳驾,放一下手腕吧。”
但等了一下,腕枕上却没有声响,我的余光看见一只修长的手挥了一下,王爷说:“给小镇大夫取把椅子来。”
他的声音真不像王爷的声音,要我说,比我师兄还好听,还比师兄温柔多了。
若是这话被师兄听到,恐怕我少不了又被他掐一顿。
不过我师兄在我出镇前就告诫过我:“小九儿,你要记得,这个世上只有我和师父才是真的对你好,这个世上越是那些镶着金子的温柔乡,就越是刀刀割人性命。”
这几年的所见所闻,让我深以为然。满口温柔语的毒蛇终究是毒蛇,这些身居高位的人,看我们这些平民,就和看蝼蚁一样,生杀予夺,随意至极。
所以,这位王爷越温和,我就越冒冷汗。
椅子取来了,我谢了礼,只敢坐前三分之一,低着头给王爷诊脉。目光不敢乱看,垂眼看着王爷的衣摆,月白的袍子边绣着仙鹤的样子。
一时房间里静极了。
咦——奇怪?
为了确认,我问道:“王爷,您平素是否会起床时候感觉神思不振,脚步虚浮?”
“未曾。”
“那您读书时候是否会无法集中精力,有时出现虚影?”
“也未曾。”
“那就奇怪了。”我学着师父的样子摸了摸下巴,虽然我没有胡子,“王爷身体十分康健,未曾有恙啊。怎么会……”
王爷有些失笑:“谁说本王有恙了?小镇大夫,田管家和你说什么了?”
“不不,是小的眼拙了,您别怪田管家……”我混乱了半天,“请问王爷婚娶与否?”
“有啊有啊。”田管家连忙说,“王爷二十五房妻妾……”
我更茫然了,我更混乱了,不是在于王爷老婆惊人的数量,而是这田老管家请我来看他家王爷的不孕不育之症,但他家王爷……
身体没啥问题就不说了,他分明……是个雏儿啊?!
而且田管家一副不明内情的样子,还道:“小镇大夫,要么请您移步,为府中的女眷诊治一下?”
诊治个鬼啊!你家王爷还是个雏儿,请问要怎么做才可能让那些女眷隔空怀孕啊!
“好了好了。”王爷收了手腕,出言替我缓解了尴尬局面,“田老管家,您就不要瞎操心了,我心里有数。”
“王爷……”我感觉田管家都快哭出来了,“老夫人那边,您让我怎么交代啊……”
这就不是我能管的事情了,我收拾好药箱,眼观鼻鼻观心,随时准备脚底抹油开溜。
身体康健,有一大堆老婆还没小孩,这答案不是呼之欲出吗,你家王爷喜欢男人啊。
这种情况倒也不是没见过,但无一例外,那些少爷的父母都是一哭二闹三上吊,说什么都要让我给他们变出来娃娃。所以现在我也机灵了,反正我是不说,具体怎么回事儿,你们自己慢慢品吧。
“老夫人那边,我会解释的。”王爷说。
我看这是个机会,连忙说:“要是没小的什么事,小的就先告退了。”
“诶,镇小大夫,等一下。”王爷叫住我,语气中有几分趣味,“你一个女孩子家,在天子脚下束发行医,不怕被砍头吗?”
哐当。
我的药箱子掉在了地上,摔得四分五裂,里面的瓶瓶罐罐叮铃哐啷滚了一地。
我愕然的抬头,恰好对上王爷一双干净的眸子,黑白分明的,正撑着下巴,带着笑意,饶有趣味地看我。
我这时才清楚看到他的样子。
面若冠玉,黑发如瀑。有了男子的清俊的身骨,但偏眼睛还留着少年人的干净。
“你很大胆啊。”他评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