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倒是给我机会了解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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洗完澡之后,俞斯越走到镜子前,犹豫了一下,抹开水雾。
那些虬结的、皱裂的、丑陋的伤疤,在梦中也未曾褪去。
他瞧了一会儿,猛然举起一旁的吹风机,干脆地把镜子砸碎了。
丢下满地碎片回到客厅,明明开着暖气,却觉得有点冷。
可能是太空荡荡了吧,邝野那支吉他和散乱的物品拿走之后,整间屋子又没有一丝人气了。
好不容易找到把裁纸刀,他剖开一个落满灰尘的纸箱,里面是一叠以前的衣服,自从他出院后就再也没穿过。他转而挑了另一只箱子打开,都是乐谱。
他直愣愣地在地板上坐了好一阵,把那只纸箱倾倒,在撒出来的纸片里找到一份钢琴谱,这应该是他现在的水平可以匹配的难度。然后他把蒙着钢琴的黑布扯掉,坐在琴凳上。
敲下第一个白键的时候,就发现钢琴的音跑得不像样。但俞斯越没有在意,弹完了整首走音走得歪歪扭扭的曲子。他自幼学习古典,到了高中兴趣转向流行,也因此让早就对家庭不满的父母觉得他不成器,更不管他。这首曲子好像是父母最后一次到学校晚会上听他弹奏过的,现在想想,这种难度的曲目,父母会嗤之以鼻也很正常,而现在的他还不如初中生的自己,弹完后手腕和手指都生疼。
可是他终于没有像半年前那样内心充满绝望和抗拒,虽然还谈不上坦然。也许真的要去继续复健才对。
他随意敲下一个走调的音,心不在焉地又多按了几下,忽然间猛地站起来,到沙发上找到纸笔,写下一连串音符。如果是双主唱的话,旋律性要比《怒风》更强,编排要比《起止》更精巧,他几乎可以想象到如果是邝野的嗓音,该有多适合这种密集又粗犷又重复迭进的低音……他这才意识到,这首曲子是为撞倒不周山作的。
这个发现令他心跳加速。
他对邝野的感觉,从爱情层面来分析太难了,但他之前之所以在网上就注意到这个名不见经传的新乐队,就是因为吉他手的技术,后来发现吉他手负责了队内大部分作曲和编曲,他觉得对方的音乐审美与他很契合。
还有邝野的声音。
在静水意外邂逅之后,邝野追出来,问他还记不记得自己。当时觉得这个人嗓音非常摇滚乐,无论是作为主唱还是作为现在主场的衬托都很适合,说不定还能因此让撞倒不周山从一众新乐队中脱颖而出,可是这人却没有在任何一首作品里出过声。也许当时他就想过了,如果是他来当制作人的话会怎样打造这支乐队,所以在邝野问他意见的时候稍作思考便能说出许多。
他突然非常想现在就听见邝野的声音,来作为他编排今晚这首曲子的特质参考。
另外还有他不太愿意承认的一点是,他心中有不安。
俞斯越在客厅里转了几圈,才终于拿起手机,给邝野发了条微信:我在沙发下找到一枚你的拨片。
十分钟后邝野回了信息,果然没睡。俞斯越点开,只有一个:?
他在期待这个没神经的家伙什么呢。
俞斯越回了句:哦,怕你明天要用,不需要就算了。
正想把手机丢到沙发上不管了,手机突然就在他手里振动起来,惊得他差点扔了。
邝野给他发了个视频通话请求。
俞斯越下意识就关掉了。
很快邝野又回了一个:?
平时这么聒噪,怎么打字的时候就惜墨如金了?
俞斯越想了想,给他回了个语音通话。
铃声没响完一下就被接起:“这个点干嘛不睡觉?”
他看了下墙壁上的挂钟,居然快凌晨三点了。
“你不也没睡吗?明天还要录节目呢。”
邝野不以为然:“我一天不睡也照样精神,你那薄薄一片的身板儿哪扛得住?”
俞斯越忍了忍,没反驳。
“你是不是觉得无聊,”邝野想到那条莫名其妙的拨片微信,就没看懂什么意思,“那我陪你聊到你困了为止,现在先躺床上去。”
“你在做什么?”俞斯越把客厅的灯关了,走进卧室。
“做新歌。”
俞斯越想起今天听他们讨论,都觉得明天会被淘汰,但看来邝野对于这个节目的结果根本不在意。
“为什么睡不着?”邝野低沉的嗓音隔着手机听筒,穿透电波。
“可能是白天睡太多了。”
邝野“嗯”了一声:“早上去看你的时候睡得挺安静的,好像没做噩梦。”
“昨晚做了……我有印象。”俞斯越回想了下,“快天亮的时候才重新睡着。”
“梦见那场车祸吗?”
“嗯……”俞斯越躺进被窝里,想说点实话,“还有青媛。”
邝野沉默了片刻,俞斯越以为他会生气,但他再开口时依然很平静:“你一直不答应我,是因为忘不了她吗?”
俞斯越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邝野,我跟青媛之间,很复杂。”
“有多复杂?”
还是那么直接粗暴。俞斯越看着窗外的月色,微微有些出神。“我对青媛有很深的愧疚感,抛开这个,我们从大二相识,到现在快十年了。”
邝野心里很不屑,想说我跟你也认识十一年了,只是你之前不记得罢了。
“我们当了三年朋友,二十二岁在一起,二十七岁分开。”俞斯越觉得月光太亮,捂住了眼睛,“邝野,你跟今天见到的那个人,从认识到在一起花了多长时间?”
“这重要吗?”
“回答我。”
“当天。”
“那你跟他交往了多久?”
邝野不得不回答,声音干巴巴的:“一个月吧。”也许一个月不到,鬼记得。
“原来如此。”
“妈的,你到底想说什么啊?”邝野想他错了,这人不管吃不吃醋都一样气人。
俞斯越幽声道:“那我想错了吗,你和以往的人在一起都是因为性吸引力。”
“你又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是你不喜欢我的外表,还是你不想跟我上床,还是我没有被你一拉就坐到你身上?”
邝野反问:“那你为什么这么抗拒跟我有性吸引力呢?”
“……你跟他们是怎么分手的?”
“不记得了,就普通地分手了。”
我不想跟你普通地分手。俞斯越闭了闭眼睛。如果连那些年轻、健康、比他主动热情的人都……
“俞斯越,你还没跟我在一起呢,好像就迫不及待代入了我们分手的状态。”邝野越说越愤怒,“没错,我是很想跟你上床,你觉得只是因为我喜欢你那张好看的脸吗?你觉得基于性开始的关系就不可能长久吗?所以如果最终我无法跟你做爱的话,我就不会继续爱你,还是说如果我们做过爱了,我就会很快对你失去兴趣?”
俞斯越感觉呼吸都凝住了,半天才说出断续的话来:“你根本不了解我的经历和内里,不确定能不能接受,怎么能轻易说那个字呢?”
邝野的声音沉了下来,却变得很冷:“那你倒是给我机会了解啊。你给我提了一个无法用言语来证明的难题,我说什么你都不会信,是吗?”
俞斯越说:“是。”
邝野啪一声把电话挂了。
***
俞斯越喂自己吃了片安定才睡着,第二天以为邝野不会来找自己了,结果九点半刚过,邝野的信息就来了:起了吗?
这样稀松平常的问候,简直不像刚刚大吵一架。
下一条信息很快冒出来:刚刚光头打电话来,茉元受伤了。我们尽快赶过去。
俞斯越站起来,立刻拨了电话过去。
“对哦,你一向起得早。”邝野接了,想起之前住在一起的时候,俞斯越六七点钟就会自然醒来,捧着杯热水在窗前呆坐,而自己居然一次都没有问他在想什么。
“伤得严重吗?”
“没大碍,好像是扭到手腕了。”
俞斯越听出他声音里的焦急,面色一沉。昨天其实他有认真看彩排,《起止》重新编曲之后比原来更复杂,对键盘手的要求不低,茉元在假期拼命练习后才跟上的。
“你直接过去吧,我自己打车就好。”
“不用,我拐个弯就到了,你现在下楼。”
俞斯越在楼下等了没两分钟,邝野到了,等俞斯越一上车就加速驶了出去。他开得很快,却依然很稳当,俞斯越知道他有刻意在留神。
他们一到会场便匆匆走进休息室,几个工作人员围在那里,一个医生坐在旁边,给茉元的手腕喷药和绑绷带。明明姐一看见邝野过来就有些歉意地说:“是顺手帮我们实习生小妹妹抬道具的时候受伤的。”
一个看起来比邝野和小吉年纪还小的女孩子在旁边不停鞠躬道歉。
“狗子,”茉元拉着邝野的衣摆,快要哭出来,“我今天可能弹不了了,怎么办。”
邝野拍拍她的肩:“听医生的。”
音乐总监来了之后,他们商量出了几种方案,第一个办法是找外援,但离上场只有几个小时,即便临时找到了乐手,听过《起止》的人本就不多,何况难度太大,直接表演并不现实。于是乎只剩下了:播放音轨,或者放弃键盘。
不用其他人多说,光头作为队长就直接拒绝使用音轨,就算这不是个乐队比赛的节目,他们也无法接受主要部分不是现场演奏。
那么只能把键盘承担的部分转嫁给其他乐器。
邝野为了不让茉元太难受,面上如常,心下在抓狂。《起止》的新编曲是他们磨了一整个假期的结果,一直调整到昨天彩排,现在突然要拆开重组,效果必然大打折扣,谈何容易。
“离上场还有多长时间?”
他们转头,才发现一直像个幽灵一样在角落听他们讨论的俞斯越。
光头说:“两个小时多点,我们抽签抽到第一个出场。”
俞斯越偏了偏头,嘴角没什么情绪地动了一下,轻声说:“我当你们外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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