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中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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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于近期台风过境,位于中心广场的灯彩即将拆除,原定的展览时间提前截止,对广大游客朋友造成的不便,paper深表歉意,同时提醒广大市民出行注意安全,希望我们能在下一个秋天相遇。”
有支配权利的空闲时间与最期待的风景永远错配,时间的单维性又不断提醒你,错过的这一次就永远地错过了,即便再重复,也不是一模一样的人,不是一模一样的展出。
你按灭电视机的开关,任凭自己沉浸在那些没错过的展览里,但你的检索系统似乎出现了什么问题,你记得自己有保留票根的习惯,收藏夹的门票塞得很满,可你对那些展出毫无印象。
记忆的情景一般有几个坐标可以用来证明其存在性,时间、地点、人物,时间和地点票根上都有注明,但陪同的人是谁?
你发现维度的缺失不仅仅是简单地把三维的东西扁平化,挤压成一片薄薄的图画,图画虽然缺失一维,显得不太完整,但至少是存在的。
可现实情况是,少了一个坐标的代价比你想象得要严重得多,你根本就是对那些票根毫无印象。
人物这一栏大概是你记忆的根本属性,缺失了,你的过往就一无所有了。
可是能是谁呢?你自己记忆的本身,最重要的组成部分不应该就是你自己吗?你没办法验证这一点,因为你发现空空如也的记忆里,你连自己都找不到。
有人按响了你的门铃,应该是李泽言,你上次说要答谢他照顾醉酒的你,所以把他邀请过来,履行那顿失约的晚餐。
“天气转冷,最近又有台风,你过来时还顺利吗?”你打开门,熟稔地同李泽言寒暄。
李泽言穿得并不厚,他不怎么畏寒:“还好,就是路上堵了一会车,等久了吗?”
“没有,刚才在整理一些旧物。”你回答。
你稍微愣了一下,刚才在纠结的事情是什么来着?好像正在追溯些什么人,但李泽言来了,暂搁置一下吧,能想起来的话,总能找到的。
“对了,你有什么忌口吗?”你问李泽言。
“没有,你看着来就好。”
李泽言看到你放在沙发上的藏票夹,一些双人套票安静地躺在透明塑封里,像是被魔法施加了一层咒语,只要把它从塑料薄膜里解救出来,就能把他的笨蛋原封不动地还给他。
李泽言收敛心神,对正在忙碌的你说:“沙发上的这个票夹帮你放在桌子上了。”
“好的好的,不好意思啊,忘记收拾了。”你抱歉地答。
果然,咒语还没解除。李泽言想。
“好啦,咖喱饭,尝尝看吧。”你端出来两盘咖喱饭放在餐桌上,“应该不比你做得好吃,但礼轻情意重,你将就一下。”
李泽言尝了一口,什么也没说,拿起番茄酱在盘子山写下“好吃”两个字给你看,然后继续把盘子里的饭吃掉。
你坐下来动勺子,觉得跟你想象中的咖喱饭有点差距,于是重复了一遍李泽言的做法。
“果然,事实证明,在失败的咖喱饭上用番茄酱写上‘好吃’,它也只会多出番茄酱的味道。”你认命地说。
“但好吃已经被你吃到肚子里面了,不是吗?”李泽言说。
李泽言记得,当时你就是这么狡辩的。
可能真有什么天平规则,他年少的时候存下来没使用的那些稚气,全部推迟到年老时才挥洒出来,可惜他没什么天赋,只会亦步亦趋地模仿,希望某个笨蛋不要嫌他表演拙劣。
你第一反应是,这是什么歪理邪说。再后来觉得,这也行?
那……也不是不行。
行吧。
“那也算好吃的东西被消化了。”你说。
李泽言抿唇笑了笑,主动地伸手收拾碗筷。
“怎么能让客人洗碗呢?”你起身要拦。
“做饭的人不洗碗。”李泽言说。
不过以往十有八九,某人既不做饭也不洗碗,李泽言收拾碗筷的举动是机械记忆,他一个没留神,惯性有点改不掉,只能将错就错。
“那好吧。”听见李泽言这么说,你也没必要一直拒绝,不然这么久的好友生疏太过,也不符合社交法则,“不过我有个惊喜要给你。”
你凭借味觉记忆尝试了一下做那个布丁,结果竟然被你模仿了七八成。虽然细品还差点意思,但风味已经相当可以了,至少比起需要“好吃”来勾勒的咖喱饭来说,已经算是天大的进步了。
当你从厨房端出那块布丁的时候,李泽言坐在桌前盯了许久。
“你尝一尝,我试过,味道还可以的。虽然不比你带的那块好吃,但这样你就不必答应别人任何条件,也能吃到替代品了。”
李泽言像是一直没回过神来。
“我想,既然他决定不再做布丁,那一定是发生了一些特别的事情,或许还是一段不能跨越的经历,看来这布丁于他而言意义重大。上次我看你很喜欢这种布丁,但关系再好,你总请求他也不太合适,但这布丁对我却没什么关系。”
李泽言听见你的解释,从一个好友的角度来评价,你再贴心也没有了。
可李泽言还是没有动手,他突然很想生气,没什么关系是什么意思?怎么就能跟你没什么关系?你忘了是理由吗?忘了就能把前尘往事一笔勾销吗?
他全部的力气都用来控制情绪了。没精力分析自己的思维方式不合逻辑、不合情理,甚至连对一个病人基本的人文关怀都耗尽了。
他没错,可你也没错。
你以为是自己做的咖喱饭吓到了他,他才一直不肯尝一口,于是你着急忙慌地给自己找补。
“我一上手味道就仿了七八分,好像从前做过一样,以后你多吃几次,搞不好能从里面吃出一样的。”
李泽言长舒了口气,拿起桌上精致的勺子。
你诚实得天真而残忍,李泽言怕他再不吃,真就控住不住,当着你的面大哭起来。一个奇怪的男人哭得惊天动地,吓到你可怎么好呢。
那笔记本里的故事还没念完,讨了你的嫌,他就连自己的家门也进不来了,他可不能这样落魄地退场。
你做得不错,口感说有七八分是你自谦,你得他真传,九分像总也是有的。
李泽言化开口中的绵软,觉得这布丁再苦也没有了。
他再睁开眼,方才铺天盖地的怨念好似都被这清醒的现实驱尽了,“想不到你这么有天分,简直一模一样。”
你得到李泽言真诚的评价自然欣悦,觉得自己总算为一顿失败的午餐赔了罪,你看着李泽言优雅地把盘里的布丁吃完,卷起袖子收拾餐具。
李泽言走进厨房的时候你听见他的声音。
“我真的很喜欢吃这个布丁。”
“那以后你常来,我给你做。”你看着他的背影回答。
李泽言的肢体一顿,打开了水龙头,看着流水把表面的焦糖冲刷干净,随后打上厚密的泡泡,精致的容器洁净如新,一丝痕迹也不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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