僵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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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魔法国会被我们攻下来了,加西亚先生。”
菲尔加西亚被汹涌的人潮裹挟。那声象征生命终结的巨响仿若摁住了马赛诸塞的秘密机关,向来状若鬼城的大城小镇在短短半日内就被填满。人潮逐渐化为不停歇的海浪,朵朵浪花簇拥嘶吼,敲击出相似的旋律。百年来这道旋律在这片土地上几乎快成为老生常谈的话题了。
自由。
该来不该来的都到了。天空中的轰鸣声震耳欲聋,地上声声鸣笛更是没消停过。也难为在如此纷杂的环境中传信之人还能将消息清晰准确地递入他耳中。
听着是一个好消息,可送信的人也没有多少愉悦:“死伤惨重。”
人海波涛还在涌动,晃得一张充斥着愤概又满是无畏的脸在他眼中摇曳。他用无名指上戒指贴了贴脸。这枚戒指通体乌黑,不镶装饰,材质非金非玉,细看下去那分明由一缕头发编织而成。
“他们的意志不会被遗忘,”挤在人群中就连拍肩这么一个简单的动作都极难,他只得尽可能专注地望着面前这张同他一样年轻稚嫩的脸庞,还在转着戒指,“怕死吗?”
那张脸上起先还闪过犹豫与本能的畏惧,快得令人以为仅是晃眼一瞥的错觉:“怕,生命珍贵,普通人都会怕死,”他坦坦荡荡承认了,“但想想我们共同的守护,死也不是那么可怕。”
菲尔加西亚吻了吻戒指,没再做出多余的应答。不等人反应他便几个纵身跳上了一辆车的车顶。底下的人群霎时变得渺小。从奔涌不息的海浪间跳脱而出方能更直观感受到海的壮阔与潜藏的力量。然而天地浩渺,一人独行也最是显眼。
“我们的城市总是具有双重性。双重性滋生割裂,致使每一座城市生出了截然不同的两面。城市如此,国也如此。其中一个国度充满了理想,是早先栖息于这片土地上的民族乃至我们远渡重洋的先祖毕生追求的理想之国。这样的国度流淌着繁荣的汁水和平等的蜂蜜。国中子民安居乐业,作为人堂堂正正富有尊严地行走,自由地选择自己的理想。”
最先还不是那么起眼,或许是声音太过洪亮难以忽视,又或许是掷地有声的语调于喧闹的人群太具有吸引力,总之沸腾的人群逐渐安静下来,以至于都很少有人疑惑为什么预想中的打压迟迟不至。
今天此举,凝聚了不知多少日夜的心血谋划乃至牺牲。
他同样还要带着一个人不灭的意志活下去,尽其所能地活,最好看见大厦将倾。
“先贤披荆斩棘,筚路蓝缕地摆脱君主的压迫,致力挣开种族的桎梏,中世纪的回潮却腐蚀掉了果实,妄图将我们囚禁在另一个国度。另一个国度黯淡无天日,权力,财富,力量成为了强加于我们头顶的理想。我看见虚幻的权力力量打断了一些人的脊梁,将他们驯服成匍匐在地尊严尽失的羔羊。我看见更多的人迷茫乱窜,侍奉着虚无的伪神,找寻着根本不存在的上升阶梯。我看见他们还想利用分化、鞭笞、压迫、挑唆人心之恶使我们忘掉最初的梦想,被权力力量吊着圈在牧场。”
“想想初衷,用自己的脑袋思考得到力量将要付出的代价,想想百年间祖先艰难开辟的道路。找回遗失的平等国度,捍卫我们的尊严。”
已经不需要他再多说什么了,人群重新爆发的呐喊只会重复着他的话语,不断赋予平凡单调的言语更多含义。
有了第一个站出来的,那便会有第二个第三个。他重新被淹没在人海中漂浮,自是不会有人注意到无论怎样随波逐流,他始终牢牢护着手中发戒。
那场圣诞舞会到了尾声时也是这般沸沸扬扬。她远眺着舞池,使得舞池中流动的光彩都汇集到那双眼中了:“我们明明都一样好。”
指上缠绕的发丝再是柔顺,也绕不出当初十指相扣的温度。
看见眼前之景她必定欣慰,可惜沉眠在万里外冰冷的地底,再看不见了,连同着无数与她一道安葬在黑夜的人锲而不舍地幻想黎明的光彩。
发丝里滚下一滴水珠,顷刻被人群践踏不复存在。
“尊严,自由,平等国度,”如此重大的消息自然瞒不过首脑,灯光明亮的会议室此刻在任何人眼中无异于吃人的魔窟,呼吸都要放缓再放缓,“他们想效仿东方极北,将我们国家再一次拖入战争内耗?”
这话不太好接。其余人继续沉默着,不是因着惧怕威信,能坐到这个位置上畏惧基本沦为了表演的工具。他们在仔仔细细的揣摩,将每一个字快速拆解。即使眼前坐着这位作为副手长久以来配合得天衣无缝,也没人敢轻易断定他会循着前任的路走下去。
“自由,又是自由。几十年前拿这个词生事几十年后还没有长进。只知道重复这个词,看不见东边看不见外面,连自己的家都看不清,”上首传来的声音似是在强行压抑着恼怒,“他们捍卫的哪里是自由,简直只想将我们架在火上烤。”
姿态摆出来了,并且大半人都迅速品鉴了出来,略微迟缓的总归也会通过各种渠道领悟。
这位情愿不清不楚地和稀泥也不想强行迈开步子。这种时候同这类人共事完全可以称得上上天垂怜。
“只有马赛诸塞最古怪,其他地方暗地里的内部矛盾都没解决,成不了大事,”弄清了态度立场,自然有人会试探着朝一个方向行进,“凶手还是坚持一人全权承担责任,再问就只会说为了自由,最详细的报告一小时内便会出来,还有发布会…”
明明是再常规不过的消息,不算特别显眼的手段,那人的沉默却比他们想象的都要长。
“我计划出席发布会,公开追悼会日程,让属于我们这边的媒体准备好,”声音主人仿佛还没完全适应翻天覆地的变化,已然到了心力交瘁的边缘,“下午针对将起草的新法案召开紧急会议。”
私人情绪不在众多人考虑范畴之内,做事还没糊涂就行。正是这一段话确认了他们不约而同的隐约推测。
既然目的达到了,便该告辞了,毕竟意外太突然,他们各自手中都积压了一大堆亟待处理的事。
上首之人没急着出去,闭着眼一下下敲打着桌面,带着完全不符合情境的悠闲,全然不顾耳畔炸响的怒吼。
“小巴蒂克劳奇,你竟敢,你竟敢,”薇欧拉被困在一方虚构而出的空间中,对着眼前之人大吼大叫,又像是不知该怎么说一般憋了许久,“冒充麻鸡…”
小巴蒂克劳奇继续敲打桌子,似乎桌子都比眼前的阶下囚有研究意义,他还没睁开眼:“伊凡能冒充麻鸡摸爬滚打几十年,你胆敢悖逆旧主,复方汤剂就能解决的事,我又有什么不敢的?”
薇欧拉不甘心般再次狠狠撞在无形壁垒上,被夺去了魔杖削去了大半魔力哪怕是几个障碍重重堆叠而出的咒语都犹如不可逾越的天堑。知道再难逃脱,她索性贴在上面,最大限度靠近他:“难怪你和伊凡处得不错,你们一样喜欢当狗。”
她也不管克劳奇是否理会,都落到这地步了,只管尽情发泄:“你也只会落得和他一个下场。丢了魔法国会、马赛诸塞,折掉了伊凡,你的好主人会怎么惩罚你?克劳奇,我记得你还没挨过钻心剜骨,”她双眼通红布满血丝,夸张地大笑着,再不用遮掩,“夺回那两处地方只能靠命填,克劳奇。他们会在乎一条狗的命吗?”
小巴蒂克劳奇终于睁开眼觑了她一眼,就这么一眼她便如同抓到了胜利稻草般得意:“邓布利多那个老不死带领的凤凰社同样狡诈阴险,你以为他们只满足于魔法国会和马赛诸塞?”望着暗自捏紧桌角的手她笑得越来越大声,“现在报信都晚了,克劳奇。你的好主子大概还沉浸在获得东方的喜悦里。两个愚不可及的疯子…”
她仰面躺倒在柔软的地毯上,充血的双眼还睁得老大,再也说不出话。
小巴蒂克劳奇缓缓撑起身,先理了理略有褶皱的正装,松了松领带,面无表情地抄起椅子便朝脚下的身躯砸去。他的动作极快,最初人还扭动了几下,随着几声微弱的碎骨声便再没响动。之前还算完整的躯体在连番击打下头与身子几乎快陷在一块了。
“本来想将她拖到你坟前解决,可惜嘴欠,”克劳奇抬了抬退,原想踹一脚,似是害怕会浪费力气平白脏了鞋又收住了,“蠢货,连狗都不如。”
他多余的目光都懒得施给地上的人,重新撑在桌面上,仿佛从光滑的桌面就能看出什么倒影。
“谢谢。”
这声混杂不明的感谢很快混在了血里,随鲜血污迹消融。
“谢谢你,马尔福。但我不想再重复,不需要。”
城堡中同样进行着一场僵持。阿斯托利亚抱膝坐在壁炉边,凝望着在炉火中都遮掩不住的扭曲面容:“我不走,不会当一个临阵脱逃的懦夫。”
德拉科马尔福那张脸在火光中闪烁了几下,似是极度难以置信,随即便将毕生的尖酸刻薄都印在了脸上:“你情愿和霍格沃茨的人烂死也不愿逃走?!”他扬高了声调,语气中却又不全是嘲讽,“阿斯托利亚,如果知道了我在帮你逃出来爸爸能将我打死。”
“我知道,”阿斯托利亚吸了吸鼻子,竭力让自己声音听起来正常些,“所以马尔福,待在你梦寐以求的德姆斯特朗,我的事不用你管。”
“我愿意管你?”不知是火燃旺了还是别的原因,总之他苍白的脸红上了一分,“如果不是因为四年级那次…”
当众被变成白釉上蹿下跳对他来说依旧是莫大的耻辱,连声音都僵硬了:“分院帽是中了夺魂咒才把你分到斯莱特林的吗,阿斯托利亚。我最后说一次,再不趁着这次机会走你没有活路,他们…”
他对此极其顾忌,含混了一句:“不会放过…”
一汪从魔杖中喷涌而出的清泉浇灭了燃得正旺的火焰,烧焦的木材发出了最后噼啪一声。
公共休息室从未如此安静过,连湖水拍打窗棱的声音都是如此温柔。
黑湖仿佛比任何时候都黑暗,且看上去像是再透不进阳光。
烟火撩到了阿斯托利亚的眼,她自己也分不清是什么刺激了流淌不停的泪水,只管拼命拨动着根本不会复燃的柴堆:“路不一样。我放不下姐姐,更不能任由爸爸白死,”她死死咬住唇,仿佛这样便足以抵挡难言说的诱惑,“逃走没有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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