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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下午,纲吉动身拜访云雀恭弥的宅邸,它离彭格列总部很近,仅几步之遥。
在门口,他遇见了草壁哲矢。
“恭先生午睡刚起床,”他说,“一般这种时候,他不喜欢有人来打扰。但如果是您的话,我想应该没问题。”
云雀的家是典型的日式风格,纲吉穿过弯曲幽邃的石头小径,来到庭院中间,那里有一片池塘,假山掩藏在绿树后面,潺潺的水流声让人听得心灵宁静。
云雀恭弥穿着一身玄色和服,坐在榻榻米上,手边是一张摆满茶具的矮几。他懒洋洋地打着哈欠,雨停了,天空一碧如洗,他慵懒得像一只晒太阳的猫。
他狭长的凤眼扫过纲吉:“真是稀客。”
他也不理会纲吉,兀自煮茶、冲茶,热气氤氲,缓缓飘出抹茶清新中略带苦涩的味道。纲吉静默地坐在一旁,看着云雀行云流水的动作。茶室的墙上挂满了字画,这家的主人品位高雅,恍若隐居野外的文人逸士。他如孤高的浮云般远离他们的生活,独自一人过着修身养性的生活。
只有纲吉知道,当云雀脱下和服,换上黑西装出任务时,浮萍拐上沾染着无数黑手党的鲜血。他绝不像外表看起来那样与世无争,实际上,他骨子里相当残暴嗜血,但只要不触犯他的底线,通常情况下,他都懒得打架。只有在有人危害到沢田纲吉的生命安全时,云雀恭弥才会变得格外骁勇好战。他比以前多了几分沉稳和内敛,对无谓的战斗不再狂热,因为真正令他感到兴奋的事,不再是拧下一颗人头,而是关于沢田纲吉。
“怎么突然想起来找我?”他悠然自得地泡着茶,将茶盅轻轻转了一圈,双手递给纲吉。
纲吉端正地跪坐在榻榻米上,道谢之后接过那杯热茶,抿了一小口。
“没事不能来找你喝喝茶,聊聊天吗?”
云雀似笑非笑地瞥了他一眼:“他们知道你偷偷跑出来吗?”
“他们不知道。”纲吉清澈的大眼睛注视着云雀,边品茶边说。抹茶泡开之后带着浓郁的绿茶清香,味道甘醇而苦涩,茶汤的颜色如同室外的庭院,是一种幽静的绿色。
“听说你养了一只猫?”纲吉脸上挂着笑容,亲切地问,“能让我看看吗?”
云雀漫不经心地环顾四周,“它现在不在家,跑出去了。”
“去哪了?”纲吉好奇地问。
“不知道,可能在院子里玩,可能在池塘旁边捞鱼。”云雀呷着茶,说。
“它叫什么名字?”纲吉望着窗外刺眼的阳光,眯起了眼睛。
“ねこ(neko)。”云雀说。
壁龛里焚烧着沉香,云雀冲洗了一遍喝过的茶碗,拎起茶釜又烧了一壶水。纲吉对他草率的取名方式感到无奈:“就叫猫咪吗?”
云雀没有回答,自顾自地摆弄那些器皿,陶瓷茶碗上遍布着纹路,碗口还有裂痕,并不如纲吉以前看到过的中国茶碗那样精美。它是如此粗糙、残缺,就像庭院中一块交错不整的石头。纲吉并不奇怪,他觉得云雀不会追求外表的形式美,他是一个注重内在的人。
眼见云雀又取出一点茶粉开始碾磨,其实纲吉对自己的话语被他忽略丝毫不恼。云雀大概算惜字如金的人,没有意义的问题不作回答,但在他面前,云雀说的话已经比任何时候都要多了。
“你能出去找找它吗?”纲吉垂下眼睛端详茶碗上奇怪的纹路,问。他合拢手心,做了一个乞求的手势,朝云雀眨了眨眼,“拜托,我很想摸摸猫咪。”
云雀似是不耐烦地看了他一眼,仿佛在心中衡量着茶道与纲吉的分量。他是个起床气很重的人,此时午睡方醒,倦怠感还未散去,若有人敢在他饮茶的时候打搅他,他早就用武器把那人赶出去了。偏偏央求他的人是沢田纲吉。
“草食动物,你胆子很大嘛。”尽管话语背后隐藏着危险的冷意,云雀却还是依纲吉所说,起身去院子里找猫。
纲吉听见云雀在庭院里呼唤猫咪的声音,黑发青年的嗓音柔和了许多,轻声唤着“neko”,他待人时像一阵冷冽的寒风,对待动物却像一块温润的璞玉。纲吉用他惯用的伎俩支开了云雀,打开架在火焰上的茶釜盖子,往咕嘟冒泡的开水里加入吐真剂。
云雀提着猫咪的后脖颈回来,嫌弃地把它丢在榻榻米上。那是一只圆滚滚的胖猫,浑身橘色,尽管被云雀这样对待,它仍谄媚地蹭着他的腿,喵来喵去。
纲吉一颗心都被萌化了,很难想象他——彭格列首领,黑手党教父,最喜欢的动物居然是猫咪。云雀养的橘猫和他本人如出一辙,它对着云雀亲昵地撒娇,纲吉想摸它的时候却被轻巧地避开。猫咪低下头舔着毛,表情高傲。
“它好像不太喜欢我。”纲吉笑着说,面露失落。
“猫咪,过来。”云雀唤它,猫咪立刻翘起尾巴跑到他身边,用下巴蹭着云雀。云雀单手按住它的脖子,让它动弹不得,对纲吉简短地命令道:“摸。”
纲吉吃了一惊:“等、等等!云雀学长,你还是放开它吧。”猫咪竖起了毛,不满地“喵喵”叫着,龇牙咧嘴,攻击意味很浓,但始终没有对主人下手。
云雀放开它,猫咪快速窜出了茶室,跑得不见踪影。纲吉苦笑着说:“它真的很不喜欢我。”
云雀对此不置一词,径自擦拭茶具,重新开始刚才没有完成的煮茶、冲茶程序。待他再次将一盏清茶递给纲吉时,纲吉却说什么也不肯喝了,但他面上没有表现出来,只是双手接过,将它放在面前,茶碗上方升起一圈圈的雾气,让纲吉看不清云雀的神色。
纲吉饶有兴致地望着墙上的挂画,是一幅绘有梅花和飞禽的水墨画:“镰仓时代的……它很珍贵吧?云雀学长是什么时候开始收藏这些的?”
“从我买下它的那天。”云雀淡淡地说。
纲吉一时哽塞,云雀说了等于没说,是他自讨没趣了。他把目光转向水墨画旁边的一幅书法作品,遒劲潇洒的毛笔字写着“一期一会”,是日本茶道的箴言。
“云雀学长,我难得登门拜访一次。”纲吉若有所思地说,指了指墙上那幅书法,“你看,难得见一面,应当珍惜。你可不可以……对我的态度稍微再好一点?”
眼见云雀淡泊地喝下那一杯用吐真剂烧开的水泡的茶,纲吉心里清楚,时机已至。他注视着云雀俊朗的脸庞,问:“云雀学长,在你心中并盛重要还是彭格列重要?”
云雀不假思索地回答:“并盛。”
纲吉知道是他自取其辱了,他又问:“那……云豆重要还是我重要?”
“你。”云雀恭弥答得很快,仿佛不用经过大脑思考,条件反射般地回答。
“你对我是什么感情呢?”纲吉思忖着,问出最想了解的问题。云雀不仅为人如浮云般孤高,身上的秘密更是多得猜不透,它们全部隐藏在浓重的云层后面,吐真剂就是拨开雾霭的光。“你说不喜欢群聚,但又总是在彭格列需要你的时候出现……其实,云雀前辈是个很温柔的人。”
云雀恭弥的目光逐渐从混沌恢复清醒,看向纲吉时又是平日那种居高临下的冷淡了。
“沢田纲吉,你给我喝了什么?”他俯下身盯着纲吉的眼睛,咬牙切齿地问。
纲吉心里惊涛骇浪,云雀学长怎么会发现?
“那个,哈哈,没什么啦。”他摸着脑袋,笑得十分窘迫。
“撒谎,”云雀冷冷地说,“我看见你往茶釜里加东西了。”
纲吉的脸色变得很苍白,像做坏事被抓住的小孩躲避着家长的训斥那样,低下头不敢看他。他看见庭院里嶙峋的假山,水流倾泻直下,冲刷着那些奇形怪状的乱石,它们经过阳光反射熠熠生辉。
“你辜负了我对你的信任,沢田纲吉。”云雀打翻了一只茶盏,它摔落在地,发出清脆的响声。纲吉忽然意识到他和云雀之间的关系就像那个残缺、有裂痕的茶碗,是一种别扭的、不完整的关系。
茶室中一片静默,他们谁都没说话。
半晌,纲吉艰难地开口问道:“既然你看见我往里面加东西了,你为什么还喝?”
云雀说出了他意想不到的回答:“因为你不会害我。”他眯起了狭长的凤眸,从容不迫地打量纲吉,“说吧,你让我喝这种东西有什么目的,不会只想让我说真心话吧?”
纲吉抛给他一个求饶的眼神,“对不起,云雀前辈,我不该对你下药。我只是想知道……什么东西能真正让你上心。”
面对那双温暖的橙色眼睛,云雀恭弥的怒火也逐渐熄灭。过了好一会儿,他吩咐草壁取来一桶清水,重新坐下泡茶,平心静气地对纲吉说:
“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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