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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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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龙第一棒

-----正文-----

每当有过路人问起青芝县的来历时,老人们总说,传闻中,昔有方士名莫云者,志心向道、精微万法,得道升仙之时,他所立足的乡野之地瞬息间生长出许多祥瑞仙芝,村夫山民惊美其事,此地后来也成为富庶良田,便以“青芝”为一县之名。

仙人所留的灵芝早已难觅踪影,且青芝县地处两府交界、地势峭拔,周边多有苍崖碧涧、深岩绝壑,也说不上富饶;唯一能与传说联系起来的,便是当地确有不少莫姓人家。不过青芝县好歹傍着官道,往来官商繁多,因此也还算热闹。

莫了了一身粗布麻衣,手扶车辕,驱使拉车的老牛缓缓前行,路过一家酒肆,她忍不住驻足,瞟了几眼酒垆上一坛坛佳酿。酒肆门前挽起袖子杀鱼的妇女察觉她的目光,抬头招呼道:“哟,这不是了了嘛,又下山来采办啦!怎么样,我家的红曲酒,不来一斗么?”

莫了了身型瘦削,宽大的衣袍更显得她四肢好似一把芦柴棒,额前的碎发像极了飘摇的稻草,她撩开脸畔的头发,笑着问道:“莫大娘,这酒多少钱一角?”

莫大娘放下刮鱼的刀,在衣摆上揩揩手:“一百五十文。你若是喜欢,量一斗去,大娘也只要你三百钱便是了。”

莫了了脸上的笑容顿时多了几分为难:“大娘,咱们也算是本家,不能再便宜些么?”

莫大娘正准备去打酒,闻言又转身:“了了呀,你可真会说笑,真要论起本家,这偌大的县里不知道有多少咱们的本家呢!”见莫了了没有想掏钱买酒的意思,她又拿起了刀,继续料理案板上的鱼:“你呀,照顾家里瘸了腿的父亲也不容易,你也不小了,是时候该让家里添个男人,生计也容易些……”

莫了了嘴角一抽,手上便赶牛要走,似乎是不甚耐烦听这些:“是是,我下次再来找您买酒吧,还要去前头张裁缝那里取冬天的衣裳呢,走了啊!”莫大娘见她的牛车又走了起来,只摇摇头,继续手头的活儿了。

离酒肆远了些,莫了了才松了口气。她孤身一人出入城里,难免被问起身世,便谎称父母都以采药为生,却跌落山崖,母亲殒命,父亲落下疾残,只能由她主持家计,下山采买;实则自她父亲和宗门被仇家所害,已经过去五年了。

因为自幼根骨不佳,身为一派掌门的父亲从未指望过她习武,甚至不肯带她下山,总说路途艰难、江湖危险;直到仇人寻上门来,父亲让她抱着母亲的骨灰躲进藏书楼,自己带着全门派上下的弟子出门迎战,她才知道,父亲甚至从未对外界提起过自己有个女儿——讽刺的是,她也因此躲过了杀身之祸。

莫了了只知道父亲和母亲早年都曾是江湖游侠,相识相恋后有了孩子,不愿再四处漂泊,便在青芝县境内的荒山上秘密定居,成立了个无名宗派。起初只是一家三口、茅屋一座,在父母的经年经营下,竟也小有规模,不过,她母亲在她十岁时,修缮完那座后来让她得以活命的藏书楼之后便病逝了。

她始终不知父母从何处搜罗来的弟子数十人,更不知道灭门仇人从何而来,似乎他们都与她父母的过往有关。

莫了了驾着牛车往出城方向去,准备回到如今独属她的小小山头。当年,她父母希望隐退江湖,所以并未将立派之事声张起来,青芝县中无人知晓这个山中宗派,平日里宗门上下都只以山民身份接触外人。“可终究,还是没躲过仇家的追索…”莫了了如今回想起往事,纵有万般感慨,却只能自感无力,仿佛她一直是那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十二岁女孩,从未改变。

牛车上载着些家用物什、一翁陈米、半扇猪,和一把新打的柴刀,如今她自己挑水劈柴,喂养些鸡鸭,采摘些草药,勉强为继;至于武学上,还是毫无进益。

当年仇家在交战中以为屠尽了无名派莫家满门,便倒了些油想要烧尽山头,并未搜刮财物,所以也没能发现躲在藏书楼里的莫了了。那伙穷凶极恶之徒走后,莫了了仅凭一己之力奈何不了火势,没能抢下父亲和宗门师兄弟的尸身,前院也被烧了个七七八八,所幸藏书楼受到的波及不大。

经她整理,藏书楼留下的不过是些寻常典籍,和她父母编写的本门武学。她闲暇时也时常翻阅琢磨,仿照师兄弟们练习的方式操练,却每每感到阻滞,渐渐的,书倒是都背得滚瓜烂熟,武艺仍不见长,顶多就是身体健壮了些、打柴利索了些。

思及此处,莫了了忿忿一甩鞭子,老牛不满地叫唤一声,惊到了小巷子路边的一个小乞丐,小乞丐慌忙躲避时撞上了路边几个青年男子,男子中为首的一个便骂到:“滚开!小叫花子,倒霉催的!”另外几个男子上手推搡了几下小乞丐,小乞丐抬起手想挡,不料激怒了这几个泼皮无赖,顿时便要动手殴打小乞丐。

乡野里地痞流氓欺男霸女之事并不少见,只是这个小乞丐挨打也算因她而起,眼看着那瘦小的孩子被拳打脚踢,巷子里四下再无旁人,莫了了终是喝住了牛,抄起柴刀跳下车,手法却似剑法,左手剑诀一领,箭步上前,兵不血刃,便挑开了打人的男子。无赖们见出手的是个村姑打扮的年轻女子,叫嚣道:“多管闲事也不看看自己有没有那个能耐!”就要转而围攻莫了了。

莫了了虽然不成器,收拾几个吊儿郎当的无赖尚不成问题,刀随身走,直攻下三路,虽不见血,也很快逼退了几个无赖。她转身一看,见那挨打的小乞丐竟然跳上了她的牛车,见她打跑了无赖们,在那车厢里扑地一跪,纳头便拜,口里还大喊着:“女侠!求女侠收留我!女侠若不肯,我也不走了!”

莫了了唯恐被旁人知道她会点武功,忙跳上车去捂小乞丐的嘴,凑近一瞧,才觉察到这蓬头垢面的半大孩子,好像也许是个姑娘。莫了了抹了把小乞丐的脸,见这孩子眼里已经盈满泪花,面黄肌瘦更胜于自己,只得柔声问她:“你多大了?是为何流落街头?我不是什么女侠,但若能帮你,我也定当相助。”

小乞丐哇地哭起来,边哭边抽抽嗒嗒地说着,大意是自己幼时与父母走散,在青芝县城里乞讨,之前有个年纪长些的乞丐见她可怜便带着她,后来却因为偷东西被人打死了,她一个人流浪街头,时常被地痞流氓欺负,“女侠你会武功,你真厉害,我也想学武功,这样就不会被欺负了……求求女侠发发善心带我走吧!我什么活儿都能干,只要一天给一个窝头……不然,我早晚也会被打死的,呜啊啊啊……”

莫了了头疼起来,她年幼失怙自然知道小乞丐的不易。当年她突遭大变,不敢贸然离开宗门,生怕被仇家发现,只能在山上捞鱼挖野菜吃;夜里灯也不敢点,躲在藏书楼里睡觉,一只老鼠跑过都能吓得她瑟瑟打颤,有时噩梦惊醒,整个后半夜又是以泪洗面。就这样过了两年野人般的日子,她才敢收拾了些仅剩的家什,下山变卖,换取些生活所需,也好多次差点因为是个孤身小女孩让人欺负了去,她只得被迫拾起木剑,摸索着练武,以求防身。

看着眼前这个还没长开的小乞丐,身上酸臭无比,破衣烂衫还生着跳蚤,幸而常年吃不上一顿饱饭让她生长异常缓慢,莫了了感到一阵后怕,若是被发现是个姑娘,小乞丐的遭遇恐怕还能再糟上百倍。小乞丐仍只顾着拉着莫了了的衣摆哭个不停,莫了了叹了口气,望了望牛车上并不富裕的茶米油盐等物资,只能怨造化弄人、世事艰难。

就这样,莫了了捡了个小乞丐回山。因为问她年纪姓名一概不知,莫了了只得让她跟自己姓莫,取名独摇,即草药独活的别称,取其一茎直上、不为风摇之意,希望这个也失去了父母亲人的孩子,独自好好成活。

过了一个月,莫了了再赶着牛车进城时,车后便多了个穿着莫了了幼时旧衣的清瘦小姑娘,她挽着抓髻,怀里捧着莫了了那缀着补丁的钱袋,时不时听得莫了了唤一声“独摇,下去买斤猪油”、“独摇,把这篓鸡蛋拿着”,便乖巧地应一声,跳下车去办莫了了吩咐之事。

路过熟悉的酒肆,莫了了拍拍莫独摇的头:“给莫大娘打声招呼!”独摇还未开口,莫大娘惊得险些端不住盘盏,她上下打量过独摇,又上下打量着莫了了:“这,这…怎么一月不见,你的孩子都这么大了?!”莫了了打着哈哈,只得拿这是远房亲戚托付的孩子来搪塞,莫大娘虽半信半疑,还是夸了独摇懂事,长得也清秀,眉目有几分像莫了了。莫了了左看右看,除了和她一样的枯瘦,半点没看出独摇哪里像她。

回山之后,这日莫了了把藏书楼里的书拿出来晒晒,以免生虫蛀,独摇见了便又求她收自己为徒,教授些武艺。

独摇被捡回来后,第一次见到被大半烧毁的无名派山庄时便深受震撼,毕竟一个小乞丐哪里见过多少正经宅院,得知这曾是个宗派后更是无限神往,丝毫不觉如今这般境况是何等没落。

莫了了低头看着一有所求便只会哀哀拉着自己衣角的独摇,无奈道:“我父亲若是还在,或许可以收你为徒,但我自己也未学成武艺,实在无法做你师父……你若执意要学,我也只能依据典籍从旁指点,不要再叫我师父了……就叫,叫师姐吧。”

自此,从前“女侠”长“女侠”短、不然就是“恩人姐姐”地唤莫了了的莫独摇,便改口只称她“师姐”了,只是在外人面前,莫了了仍得时时提醒她唤自己堂姐,不许说漏了嘴。

独摇则每天除了晨起劈柴烧伙,洒扫庭院,便多了提着木剑练武的功课。莫了了则在一旁的石凳上坐着,口头指点,偶尔动手示范几式。独摇乖顺听话,玉雪聪颖,学得极快,莫了了日复一日看着看着,竟感觉独摇的剑风中,慢慢多了些自己所没有的飒戾。

莫了了一方面感叹习武果真仰赖天资,另一方面也欣慰于独摇成长迅速,不仅能帮她料理家务,练武也勤奋;两个人的日子从一开始的拮据,竟转为偶有余裕,莫了了也时不时能沽酒一壶了。

从以前的提心吊胆、举步维艰,到如今有闲兴玉壶‎‍‌买‍‍‌春‌‎‍‌‍、赏雨茅屋,夏则眠琴绿荫,冬则围炉烹茶,日子在不知不觉中消磨得更容易了些,转瞬三载,一千多个平静的日夜,也多少抚慰着莫了了的过往。

很小的时候,父亲便总是草草看过莫了了挥舞木剑的样子,摇着头拒绝莫了了提出习武的请求。同门师兄弟们见她失落,便纷纷安慰道:“了了不需要习武,只需要开开心心地过日子就好”。

她也渐渐习惯,不再总想着练就和父亲母亲一样的武艺,将来也广收弟子,把莫家的无名派发扬下去,和父亲母亲一起,在山中修行度日;她开始只醉心于山间玩耍,上树下溪,被母亲训斥了便乖乖去挖一天野菜,明日继续顽皮捣蛋。

即使是遭遇灭门之后,她悲恸之外,对以后也浑然不知该做何打算。父母的神秘过往、江湖的刀光剑影,对她来说始终那么遥远,她甚至感觉不到自己复仇的欲望,毕竟,像她这样不适合习武之人,又能做到什么呢?

甚至,每当她握住家中收藏的兵刃,那烂银般的剑光闪过,骨子里深藏的恐惧便会被唤醒,庭院中早被经年雨水冲刷殆尽的血腥气便再次沁入空气,父亲、师兄师弟们倒在血泊中的身影浮现眼前——这一切,都只让她对那所谓的“江湖”、对折磨她内心的仇恨,感到深深的抗拒和厌恶。

每每看着独摇挥剑如翔凤游龙、流星赶月,渐入佳境,颇得真意,莫了了既欣慰于不妄自己倾囊倒箧、将这些年来遍阅藏书楼的心得相授,又忧心于独摇的未来。

“独摇,我问你,你可有想过日后想做什么?”

“师姐,独摇没想过……”

“你知我武学天分有限,若你想在此道上走得更远,恐怕只有下山一途。”

“师姐,独摇当初习武只是为了不再受人欺负,如今已经不会再有人欺辱我,精进武艺,又有什么必要呢?”

莫了了无言良久,去房中取出一柄剑,这是灭门后所剩为数不多的家藏之一。剑脊上铭刻着“仑灵”二字,通体长三尺有余,莹若秋水,叩如龙吟。莫了了将这把长剑连同剑鞘一起交到独摇手里,定定看着独摇,独摇如今已出落得风仪玉立,个头与莫了了相差无几,幼时那总显得满含哀愁的眉目如今变得英气许多,一双鹤眼清圆秀逸,丰神绰约。

独摇微微一愣,还是接过了剑,深深看了莫了了一眼:“师姐要赶我走了吗?”莫了了摇了摇头。

“莫家无名派这一方天地,终究太过狭小,若有一日你有了想做的事情、想去的地方,再带上这柄剑下山吧,让它替师姐陪着你,保护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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