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
-----正文-----
“看你的表情,这些也都是真的了?”
程四海艰难地咽了口唾沫,仿佛吞下一把刀片一般艰难。他的额头上渗出汗水,眼珠游弋着,眼神躲闪不定,低声下气地开了口。
“阿洲,你听我解释……”
芮吾洲的语调仍旧温柔:“别怕,我没有怪你。如果我生你的气,难道还会留你活到现在么?之前的那些事,我就当你是为了活下去,情有可原,既往不咎。程四海,我现在只想问你一句,你那天说想和我在一起,这是真的么?”
“是真的!当然是真的!”程四海猛地提高音量,嘴唇都因激动哆嗦起来:“阿洲……你、你不要生气。我的确有错,但我不会再那样了……”
芮吾洲做了个暂停的手势,笑了起来。
“没关系,我说过我不介意了。而且我今天心情很好,只是想知道一个答案,并没有打算做什么。对了,你刚才想对我说什么?你有什么想法?”
程四海眼神闪了闪,露出一抹笑容来。
“……没什么。我想说的是,或许我们今后,就能过得轻松一点了。”
芮吾洲笑着将他拉入怀中,两人交换了一个缠绵悱恻的吻。只是程四海的嘴唇仍旧有些颤抖,似乎还在惶恐不安着。芮吾洲替他理顺那额前凌乱的长发,动作格外温柔。
“你的头发长了,也该剪一剪了,这样都不帅了。你的眼睛很好看,应该把它们露出来。”
“阿洲,你到底怎么想的?你就跟我说句实话吧……你这样,我有些不安。”
“没什么,你太多虑了。……你相信我吗?”
“……什么?”
“没什么。”芮吾洲笑着望向他:“放松一点,今后你会过得很好的。”
程四海咬紧嘴唇,他觉得对方有些古怪,可是又说不上来究竟哪里不对劲,最终也只能点了点头,语气坚定道。
“是的,一切都会好的。”
入夜后,窗外又落了雨,滴答雨声伴随着枕边人绵长的呼吸声,让人格外安心。芮吾洲静静地看了陷入沉睡的程四海许久,轻轻地起身,向楼下走去。还有最后一件事需要他去做,只要做完后,他就真地可以和过去告别了。一楼没有开灯,大厅里黑黢黢的,路过厨房时,他忽然听到从里面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
芮吾洲皱了皱眉头,向那边走了过去,隐约中他看到了一个人影,正佝偻着消瘦的身体,背对着自己矗立在黑暗当中。他心里咯噔一声,猛地甩了甩脑袋。
……这难道是在做梦?不会的,一定不会的。
他那张向来淡然的脸上,难得出现了慌乱的神色,眼神显得有些茫然。他闭了闭眼睛,再睁开时,挪动脚步向厨房里走去,他太过紧张了,以至于都忘记开灯。厨房里光线暗淡,他借着月光环顾四周,这里除他之外什么都没有,果然刚才所见到的一切都是幻觉。
“哧……”芮吾洲苦笑起来:“你明明都已经死了,为什么还要出现在我面前?不停地、反复地折磨着我?你也该彻底消失了……”
芮吾洲说着就要转身离开,谁知他刚转过身,忽然觉得腹部一凉,刺痛感蔓延开来,有什么温热的东西,带着腥甜的气味滴落在他的脚背上。
芮吾洲难以置信地看着那只握着刀的干瘦的手,刀刃正深深地埋入他的腹部。他的表情瞬间变得惊恐,抬头看时,真的看到了那张令人厌恶又恐惧的脸,正咧开嘴冲着自己笑,嘴角的那颗黑痣格外显眼。
“小杂种……哈哈!我、我说过……只要我还能活着上来,就一定要弄死你!”
腹部的刺痛提醒着他,这不是梦境,更不是幻觉。他环顾四周,此刻他的视线已经适应了黑暗,能看清的也更多了,台子上散落着食物残渣,而冰箱与台子的缝隙中间,恰好也能藏匿一个瘦削的人……
“你、你不是——”
芮吾洲精致的面孔扭曲着,他惊恐地望着对面那张面目可憎的面孔,身体被恐惧支配着,浑身僵硬动弹不得。但他的大脑还是清晰的,他似乎明白了什么,却又不想承认。
男人轻蔑地说道:“……你以为我死了,是不是?你可……真是个蠢东西!事到如今,竟然还敢相信那个,诈骗犯……你以为我为什么还活着?为什么能挣脱铁链出来……”
芮吾洲忽然想起来,程四海刚来自己家时,是企图撬门进来的。联想到今天程四海那怪异的表现,他忽然什么都明白了。
“呵……”
芮吾洲回过神来,忽然苦笑出声,他的脸上早已湿了一片。那个可恶的男人虽瘦弱,此刻却也因强大的仇恨爆发出惊人的力道来,手中的刀柄始终没有松开过,嘴里仍旧在喋喋不休,语气充满了怨毒。
“我费劲心血……结果就培养出你这样一个不成器的东西来!你辜负了我的期待,你不配继续活下去了……”
“呃!”
腹部加重的疼痛,让芮吾洲猛地清醒过来,他用力挣脱开对方。男人虽爆发出了惊人的力道,可到底被关在地窖多年,体力远不如正值壮年的年轻人,被一下就推开了,趔趄了几步,撞在台子上才停下。可男人如同疯了一样,瞪着赤红的双目,举着刀便又打算冲过来。
对方那狰狞的身影,与年幼时记忆里的重叠了。芮吾洲略一愣怔,转身便跑,背后不停地追来那难听的如同转磨盘一样的声音,不断地说着恶毒的话。此刻他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还像当年年幼时那样,想立刻躲回到自己的房间里,只有那里才让他觉得安全。
“……小、小杂种!别跑——有种你就跟我正面,打一场……”
芮吾洲踉踉跄跄地跑回到二楼自己的房间里,讯速地将门反锁起来。他靠在门上,满头大汗,手脚冰凉,一只手用力按着腹部,惊魂未定地看着前面,他看到房间的窗户被打开了,程四海站在窗边,正抓着窗帘,向下张望着。
看到对方回来了,程四海顿时一阵慌乱,他没意识到对方能回来,或者能这么快回来。
“芮、芮吾洲!你怎么样了,你没事吧?楼、楼下发生什么事了……我正要去帮你……”
“哧——”
芮吾洲笑了起来,笑容十分轻蔑,像是在笑对方,也像是在笑自己。
“……那个东西,可真会骗人。他是在装死对吧,不仅骗了我,还骗了你。”
程四海神色复杂:“阿洲,我……”
芮吾洲捂着伤口,从床头柜里拿出一包东西,向程四海那边丢了过去。程四海往旁边闪躲了一下,没有接住,那包东西跌在地上,封口处散开了,他低头一看,发现那竟然是一个信封,有一叠现金从里面掉出来,四分五裂地散落一地。
“芮吾洲!我……”
程四海惊讶地望着对方,似乎想说些什么,芮吾洲却摆摆手,脸上的笑容一如往常。
“你什么都不用说了,我不想听。我早就该知道的,你唯一的想法就是活下去。这本来就是给你准备的,本打算晚几天给你。你应该能用一段时间了……”
程四海双拳紧握,喉结上下滚动着,声音格外低哑。
“……你、你别怪我,对不起,但我真的不想死。”
“你这句话,我已经听腻了。趁着我还没改变主意,你快走吧。”
程四海咬了咬牙:“我们一起走!”
“不了。”
芮吾洲脱下睡衣,他单薄的身体将腹部的伤口衬得触目惊心,他将衣服撕成布条,将伤口用力地裹住。
“我一直都没打算离开这里,这是我的家,我是不会离开这里的。”
程四海上前一步,企图去拉对方,却被躲开了,他只能说道。
“你不用这样,或许你可以试着从过去里走出来。”
“你说得对。”等芮吾洲再抬起头时,眼神里已经有了笃定:“我是该从过去里走出来,我早就该这样做了,我应该直面恐惧,而不是一直逃避着……”
“阿洲……”
芮吾洲忽然爆发了,他用发红的眼睛瞪视着对方,表情似哭似笑。
“你不要再这样叫我了,我也不想再看到你。如果你还想活着,就立刻离开这里!”
程四海深深地看了芮吾洲一眼,最终还是走过来,用力地抱了他一下,在他耳边说道。
“……对不起,你不知道我曾经经历过什么,我不想死,我、我只是想活下去。你也……你也一定要活下去!”
卧室门外已经响起了男人那嘶哑的谩骂声,仿佛下一刻就能破门而入。
芮吾洲推开程四海,冲着他笑了一下。程四海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从窗口跳了下去。
芮吾洲看着对方的身影消失在窗口,在月光皎洁下,他仿佛看到了父亲和母亲,他们笑容温和,正慈爱地望着自己。芮吾洲轻笑一下,他将手放在门把手上,深吸一口气,他终于能够迎接属于自己的结局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