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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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市黎明美术馆于今日开放参观！

电视上播报着这样的消息。

我知道那个地方，那个大楼的前身是个艺术机构，好像是出了什么事导致那栋楼里的人都撤走了，后来是政府为了利用土地资源就干脆把那栋大楼改成了美术馆。据说里面展出了那幅知名的《贵女》。但凡是见过那位美丽的小姐的人，无不为其美丽优雅的身姿所倾倒。而我亦身处其中。

我在这位小姐面前长久地驻足，时间在此刻变得毫无意义，这片空间里也只有我和小姐隔空对望。

粉色的宫廷礼服就是为贵女量身制作的，层层叠叠的裙摆如绽开的花瓣簇拥着她，她优雅又端庄地坐在椅子上，镶满宝石的毛边折扇被一只丝绸手套包裹着的纤纤玉手捏在手中，慵懒地点向一个方向，她那双多情且温柔的眼中流淌着的是比枫糖浆还要甜蜜粘稠的爱意。只要被她注视着就会心甘情愿地沉溺在这个由蜜糖化作的泥沼。

等等，她注视着我？

心脏跳动的声音在此时竟成了这个寂静空间的唯一声响。美术馆的空调似乎开的有些太低了，寒气自地面顺着我的脚踝一路向上又盘旋在我的背后久久不散。肾上腺激素疯狂分泌促使我的头脑进行着疯狂且无意义的运转，我甚至能听到血液在血管中沸腾鼓胀，混合着心跳声以炸裂我鼓膜的力度一下一下地叩击着。

我如同一条被捕捞上岸的鱼，张大了嘴，绝望且无声地开合。身体抛弃了哭嚎着的灵魂兀自打量着每一幅挂在墙上的肖像画，无一例外，它们都在注视着我。

“嘿你看到那个展厅了吗？”贵女小姐说话了，声音如夜莺般动听又带着一股子理所当然的傲慢，她摇了摇手中价值不菲的扇子，咯咯笑着，头上的羽毛装饰夸张地抖动着几乎要穿透画布，“那里有个幽灵吵的我晚上睡不着，你去把它赶走。”

“如果您可以一直回应我的话。” 身体里那个一直在战栗的灵魂被完全压制，理智在这一刻似乎尽数回归，我欣然接受了她的委托，“我的荣幸，小姐。”

安静得可怕的空间突然变得骚乱，但很快又重新沉寂下去，这个房间内所有的肖像画都齐刷刷地指出了我的去处。

我走进展厅，在灯光汇聚之地是这个展厅唯一一份展出品，我看了看介绍，这是某位著名音乐家生前最喜爱的钢琴。黑色的三角钢琴沉默地立在屋子的正中间，崩裂的琴键无声地诉说着岁月，我鬼使神差地伸出手指摁了下去，这架钢琴并没有发出任何声音——我不是它等待的人。

“贵女小姐，您看到了吗？”我呼唤道。

“当然，它就在那里，不是吗？”贵女小姐声音轻快，我甚至可以想象到她骄矜地摇着扇子遮住下半张脸欣赏着我为她带来的滑稽表演的样子， “放松一点，亲爱的，看看你的影子吧。”

影子？我疑惑不解地向下望去，我的影子被投到苍白的墙壁上又被切割成数段，我看着它逐渐变成最为深邃的夜幕，那里面有着比夜幕更深邃的东西在翻滚蠕动，我向后撤步的同时我的影子也离我而去，而我若想要追回我的影子就只能投身于那一片不可名状的黑暗中。

在万籁俱寂的展厅一声显然不应存在的惊呼声打断了这一切，夜幕如潮水般退去我的影子也安稳地回到了我的脚下，我循着声音看过去，有一位小姑娘在展厅外面扒着墙怯生生地看着我。

小姑娘似乎被吓坏了，大大的眼睛里浸满了泪水，她拼命地捂住自己的嘴巴来让自己不发出一点声音，但这显然是徒劳的。女孩穿着前些年很流行的小洋裙，然而此时那条本来颜色鲜艳又精致的裙子有些凌乱，变得灰扑扑的，和她手上的独眼兔子玩偶一样陈旧。我蹲下身帮她理了理裙摆又拍掉浮灰想轻声安慰她说别怕，但我发现我的声音竟颤抖得不成样子。

贵女小姐再也没有说话，正如油画该有的样子那样安静优雅，这个展厅只剩下我、小姑娘以及据说在此处游荡的幽灵。我牵着小姑娘的手，她的手很凉，我包裹着她的小手试图将温暖传递给她仿佛这样做可以给我们两人不再害怕的勇气。

突然，小姑娘缩到了我的身后，紧紧地盯着映出我的影子的墙壁，她抓着我的衣角，我把她护在身后。

这个屋子里只有两个人，墙上却有三个影子。

第三个影子围着钢琴绕了两圈，终于发现了这里还有两位不速之客，快速地向着安全出口飘去。

我第一反应是要追上去，我刚要付诸实践衣摆就被人拉了拉。我才想起来此时我还带这个孩子。我把衣摆从她手里解救出来，我蹲下身扶住她的肩膀一字一句地向她保证：“我会带你出去的。”

女孩的眼睛里有了亮光，她目光灼灼地盯着我，我有些不适地偏移了视线，重新牵好她的手向着幽灵离开的方向追了过去。

天知道我哪儿来的自信。总之小姑娘还是被我拉走去追逐那个幽灵。而那个幽灵不想被我追上，只能到处逃跑。

我们一路追到电梯间，摆在我面前的似乎只有上楼一个选择，不等我做出决定，小姑娘松开了我的手蹦蹦跳跳地摁下按钮打开电梯并一下子蹿了进去。我慌忙追进去想把她牵出来，然而在我踏入电梯的一瞬间，电梯门在我身后“碰”地一声合拢，力道之大让我不禁脑补了一下我像一个西瓜被夹爆的样子，不寒而栗。

小姑娘伸手按亮了六楼的按钮，红色的灯光在电梯厢里惨白的灯光的衬托下颜色愈发鲜艳，

电梯上升的速度飞快，已然不再正常的范围内。我尝试按亮所有能按亮的按钮，然而电梯上升的速度也没有慢下来。可能是过了几分钟，也可能是几秒终，电梯停了下来，在门打开的一刹那危机感紧随而来，我本能地拉着小姑娘的手想要离开这里，但她竟然纹丝不动。我来不及思考抱起她用我最快的速度踉跄跑出电梯，踏出电梯的瞬间，身后传来的是属于重物落地的巨响。

不用看也知道后面发生了什么，我把小姑娘放下来，危机过后我才发现她不止是手很冷，我抱着她仿佛抱着一块巨大的冰块，从肌肤相贴的地方传来被冻伤的错觉。

我强装镇定起身环视了一下四周，这层压根就是个没有装修过的毛坯房，地上是厚厚的灰尘，凌乱散落的装修垃圾。墙上的窗户被拆得干干净净，巨大的孔洞与外界的天空直接相连。当然最为突兀的是完好立在房间中央的三角钢琴，与楼下展出的不同，漆黑的琴身纤尘不染，每一个琴键都被人精心保养过，只要按下去就一定会发出优美的声音。

明明无人弹奏，琴键却有规律地下沉，自动奏出了旋律，这旋律有着迷惑人心的力量，我的情绪在一瞬间全部消失了，只有名为安宁的暖流在心中缓缓流淌。我迈开步子向着与天空相连的洞口走去，湛蓝的天幕下，有白云悠悠划过，我能感受到清风拂过我的脸颊，卷起我的衣摆，邀请我融入这无尽的苍穹。

巨大的力道将我向后扯去，我重心不稳跌坐在地上，回过神来才发现我离坠楼仅一步之遥。

“太好了。”

从身后传来的一生叹息让我转过头，在我身后是紧紧拽着我衣服的小姑娘，看到我没事了她又哒哒哒跑到钢琴旁边，我才发现在那里立着一个人影。

说是人影也不准确，那只是一团具有人的大致轮廓的雾气。

“太好了。”

你还活着太好了。

你能听我弹钢琴太好了。

你能把她带出来太好了。

……

尽管那团雾气只是翻来覆去重复着这三个字，但我竟奇异地能理解其中的未尽之意。

被压抑住的常识顷刻间席卷而来，比如油画不会说话也不会动，美术馆没有六楼，以及美术馆成立之前，有个小女孩死在了坠落的电梯里。

伴随着后之后觉的恐惧一起来的是深沉的倦意，我努力地保持清醒，意识还是沉入了无边的黑暗。

“醒……醒醒！”

“不用不用，只是低血糖而已。”清醒的时候我正躺在冰凉的地板上，我抬手制止了保安要叫救护车的动作。虽然很确定我没有大碍，但我对于我是怎么晕倒的事毫无印象。

但是保安显然不是很相信我的话。

我抹了一把脸想做出个笑脸，才发现我竟不知不觉间泪流满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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