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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熙园里算得上南京最漂亮的小城之一了。一幢幢小洋房,白墙,红瓦,尖顶,展布在一座山的斜坡,紧挨着的就是曲水河。茁壮的白杨影影绰绰,漂亮的凤仙花花团锦簇 画出
山中最细密的凹凸。城墙下数百米,曲水的分支从此处流过,这河上的桥早先是英国人所建,如今已经残破不堪。
一进城闻见的是数台机械的轰鸣声,要搅的人头昏脑胀,二十多个沉重的铁锤全靠由河水带动的机械巨轮,不断重复升起落下,震得路面直颤。这是一种简单的工业,山脚下的居民就以此为生,多数人家的生活有了几分舒适。
穿过通往山顶的吊桥,就到了那群贵妇人居住的地方,门前的花园种满了各式各样的花花草草吊篮里吊着的是角角落落见得到的灯草,外来的旅人在此处稍作停留就十有八九撞得见一个穿着白色蕾丝长裙带着遮阳帽,后头跟着的是穿着绿色衣服的警卫员
女人的头发金黄,翘挺的鼻子,五官长得更是娇俏可人,初见人们甚至觉得这是一位等身的洋娃娃,然而见她双手不住的比划便明白了七七八八。
开春的前几天,聿芊跟着她名义上的丈夫在一片森林里散步,男人执着书卷给她念诗听,这片森林俯瞰小山脚下,远远的能望见电网栏附近有孩子在玩耍,她能感觉到山下的人对她洁净的衣服及其整洁的外貌和一大幢漂亮的洋房产生的嫉妒与不满。
聿芊是吉安在中原战场捡到的,亚洲人的长相满头金发,浑身赤裸衣不蔽体,劳民伤财的战争,已经让一腔热血的战士们失望了保家卫国的国,却是满目疮痍狼烟四起的样子。
从主将俘虏的战犯到续弦夫人他们的关系倒是十分简单,在这种年代爱情是小说的宠儿,将士与姑娘的情真意切可以在燕禄剧院的三四本小说,甚至台词中对他们的处境的描写,小说勾勒出他们的角色,提出他们可模仿的榜样,这榜样实在是没什么可提的,尽管没有什么乐趣,这样的生活也是要继续的。
沾满鲜血泥土,踩过四分五裂的身体早就破的不成样子的军靴踢了踢地下的女人。
“喂……你是什么人……。”
北风的呼啸与身边一遍又一遍的质问早已经让几天下来滴水未进的她受不住了,聿芊撑着一口气站起来,身边的看守十分紧张的目光跟随着这个十六七岁的少女。
“啊…啊……”只能发出嘶哑的声音,指甲外翻混着棕黄色的泥土早就凝结成了红褐色的混合物,审讯的人不耐烦的捏开她的嘴巴,看见的却是只有半截的舌头,伤疤早就形成,便唤人送来纸笔准备你问我答。
几轮下来只有无意义的线条和墨点,有擅作主张的警卫提出送进难民牢里去,却被上司狠狠的瞪了一眼。
“这是让我们审完点名要送去办公室的,你想掉脑袋吗。”咬咬牙一狠心把审过的稿子和这是个哑巴的事一写让人看着她走了。
到了现场聿芊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她痛的快晕过去了,但是她望着吉安困惑的表情她闭上了双眼。她心里想:这是要死了。从确定她不是间谍到跟在吉安身边打杂仅仅过了一个月,知道这个信息时聿芊双眼含着泪,想要说些什么也只是嘶哑声。但她大为感动,生平第一次望见有人挂记过她的事情不免一阵高兴;聿芊高兴的哭了为了不让人看见躲在马棚里哭了个痛快。
为什么我会这样,心中思虑,最后对自己说“我愿意为这位关爱我关心我的男人死去一百次,而他向很多人证明了我只是个小哑巴并非什么劳什子间谍。”
三天以后,聿芊被领着去见吉安,从此枪林弹雨紧随其后。
华灯初上,吉安一身军装,提着的确是女人的裙装,昂首阔步走进大门进了家,聿芊听着下面的动静就知道是吉安回来了,不慌不忙的把那封通敌文书靠在烛台上点燃,扔进烧丧纸的盆子里,才下了楼去接吉安。
平时在军统不修边幅的吉安,这个时候倒是表现的彬彬有礼,身后的警卫员看眼色留在了一楼,吉安一个人上楼抬头便看见了聿芊连·忙抱起她,背后是无力挣扎埋怨的拍打,“你坐这儿,靠近我。”他趁着间隙拍了拍沙发道,聿芊俯下身,这使她有机会展开她美妙的躯体,吉安顿时变了脸色,不再去想电话被摊开的事情。可能是打扫不小心,他这样解答。
吉安在主战场不远的村子里买到了一挂珍珠,他想回忆起聿芊戴着的样子,他记忆力很好使,正当他盘算这串项链的时候,最大的一颗上面却有斑斑血痕一样的痕迹,无论怎么搽拭也去不掉,这件事就这样搁置了几天就收到她来信希望回来的时候给她带一串项链,吊着的要是金包的边。
“这太暗了。”吉安低下头看着怀里的娇小,他询问聿芊,想看出来她眼中的欣喜,娇人比划着对饰品的喜爱,完全让他忘了还要试探什么。
聿芊确实很不错,她已经能很好的控制自己的脾气了,从刚开始的大字不识也变得能写会用了。
“多么迷人的景色。”他自言自语起来,聿芊感受不到这些词表达的东西,眼中含笑的点点头,在她跟着吉安的越长就对他痛恨日本人的感觉越强烈,聿芊趴在吉安的怀里酣睡了起来,她没有听见宵禁的锣声,也没有听见半夜传真密报的声音。
第二天一早,当第一道阳光将她照醒,也许就是谁的最后一天。
聿芊没有料到,小小的失误能引起如此的连锁反应。吉安和几个心腹转移了一部分人,他派给聿芊的警卫员年纪很轻,东北本地人,目睹了同胞被残害,与屠杀的满腔仇恨参了军。现在只能当一个看着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人的差事,心中很是愤愤不平。
“我见到聿小姐和别人来了信,属下在外面隐隐约约听到有其他的声音。”吴武俯身在吉安耳畔补充。
聿芊自以为谨慎,可她开始走的那几步确实是天衣无缝,例如选择目标,富于想象的人所持有的自负将他引入歧途,她把意图当成事实,还自以为是个老练的猎手,她真是疯了,在最后的时刻露出了马脚。
吉安陷入深深的忧郁,难道我爱的一直都是我家国的敌人吗。我有什么颜面去面对我的兄弟们,面对那些死去的英灵,这种种事实,吉安看的半明半暗,而从聿芊说出来的话又力图使变成谎言一样溶解。
最终他回了家,见到的是冰冷的人,没有完成的计划在生死两边烟消溶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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