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我想,一定是个大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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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光瑶张着嘴,半边脸是血,那血顺着嘴唇也流入他口中,他一具凶尸不知味道,只觉得湿答答的。
蓝忘机大喊了一声“兄长!”,便要冲上来,却被魏无羡拉住了,低声道,“他有数……最恨的时候,也没伤他……”
金光瑶扶着那剑锋,突然气急败坏地大骂:
“蓝涣你脑子有病吗?!扑那么急,我是真的可能闪不开要害啊!!”
他骂出这一句,突然又气自己气得要死:什么情况?他可是心狠手辣的恶人,臭名远播的魔头。就算是方才,还色厉内荏地叫嚣蓝曦臣我根本不在乎你。
这一句喊出来,算什么?
报不了仇,解不了气,还白白给他去了一块心病……
他真应该趁此大好机会捅死蓝曦臣的!
“阿瑶……你身上好冷……”蓝曦臣把下巴支在他肩上,喃喃道。
“我是凶尸,能不冷吗?”金光瑶呛回去。
“我们算扯……平了……吧?”
扯平个鬼,你就是一辈子都欠我的,你就是活该一辈子都忘不了我,金光瑶在心里骂。
可蓝曦臣不管了,他头一歪,不知是昏了还是睡了,软倒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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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许久,蓝曦臣才悠悠醒来,看看自己,又看看守在榻前的几个人,面上不由泛起一点微红,颔首一礼:“我失态了。”
魏无羡率先起身,伸个懒腰,悠悠道:“好了好了,醒了就好。含光君和泽芜君,不愧是兄弟呀。不过泽芜君醉酒,好像更危险一点。”
蓝忘机和金光瑶一起瞪了他一眼。
“行了,言归正传,”魏无羡盘起腿,“敛芳尊,现在能说说你的事了么?”
金光瑶沉默片刻,道:“若你要问是谁挖我出来,我知道的,真的跟你们一样多。”
顿了顿,他又道:“魏无羡,你是不是早也预测,有人会挖我出来?”
“确有所料,”魏无羡道,“不过没想到,才区区十年。”
“他们不会放阴虎符在地下躺太久的,”蓝忘机难得插言一句。
“蓝二公子此言差了,”金光瑶苦笑,“阴虎符,还真的没在地下。”
蓝忘机神色一凛,似疑非疑,直盯着他。
金光瑶拉开衣襟,露出胸前空洞:“挖我的人,可是把我里外都翻找了,心脏都挖走了,要是他们找到了阴虎符,现在又来缠我作甚?”
蓝曦臣在榻上,生生打了个冷战,脸色发白。
“三弟,你莫多心,”他想了想,终于开口,“我们想找到阴虎符,一半是为苍生,一半也是为着你,若能把虎符当着仙门百家之面毁去,今后也省去你许多麻烦。”
“正是正是,”魏无羡附和道,“一旦毁去虎符,咱们前尘往事,都一笔勾销。我是个最不记仇的人,不信你问含光君。”
蓝忘机看他一眼,没接话头,而是转向金光瑶:“敛芳尊,万事在你一念之间。阴虎符到底在何处?”
金光瑶嘴角突然扯起诡异笑意,众人屏气凝神,等他给出什么意想不到的答案。
而那答案,让预料着它会意想不到的几人,都像被雷劈了,张大嘴巴,半晌没有说话。
金光瑶说的是:
云、深、不、知、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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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可能?”魏无羡先叫唤起来,“你千磨万算得来的宝贝,会放在云深不知处?”
“我说过了,阴虎符经过最后一次使用,已经效力尽失了。在找到下一个魏婴或者薛洋出来之前,它就是一块废铁。”
“可你当时在找下一个薛洋吧?怎可能不把阴虎符留在身边”
“经你一闹,我的寝殿都开放参观了,”金光瑶靠在榻上,淡淡笑道,“百家既然开始疑我,哪天真翻出来,岂不又成一条罪证?而何人会疑到云深不知处去?”
蓝曦臣略带训诫地看他一眼:说这种话时,可以不要用得意的语气吗。
“而云深不知处,当时也算我‘身边’了,少则五七天,多则一个月,我少不了去一趟,所以当时只想,不日还能取回,”金光瑶补充道。
蓝曦臣低下头,不知对当时的所作所为是什么心情。
魏无羡与蓝忘机对视一眼,经此一解释,倒像是金光瑶的风格,意料之外,却在情理之中了。
金光瑶长叹一声,虽然他并没有气可叹,道,“当时只道是寻常,谁知,从那一别,就再也没有去过了……”
这一句,满是心酸,蓝曦臣头垂得更低了。
“即刻启程,回姑苏,”蓝忘机站起身,言简意赅。
“泽芜君的伤?”
“不打紧,还能御剑,”蓝曦臣苦笑道,“不过三弟,辛苦你要跟我们走一趟了。”
“我就知道我说什么你们都不信,”金光瑶白了一眼,道,“去就去,意料之中。”
蓝曦臣本想说,不是不信你,可想想,这摆明了就是不信他,于是最终还是没有说话,摇了摇头。
“对了,把阿音带上,”金光瑶像想起了什么。
“你说那别着一把唢呐的小女孩?”蓝曦臣问。
“对,她还有个妹妹,叫阿娣,两个无父无母,相依为命,”金光瑶道,“你现在躺这张破榻,还是她家的。吴家出了这样的事,必定会找她们的麻烦。”
魏无羡看向金光瑶,一脸“这是死过一回转了性么”的神情,问:“你怎么认识她们的?”
“就路上遇到的。”
魏无羡一脸疑神疑鬼。
“看看,我说什么来着?”金光瑶看他表情,脸上挂上有些嘲讽的笑容,“行行行,我生的,我在外面偷生的,满意了吗?”
说完,他站起身来,故意把帘子摔得一响,上院子里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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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光瑶想说服阿音跟他走可几乎说破了他那三寸不烂之舌,阿音死活舍不得她那几口宝贝棺材。最后金光瑶还是指了指身上残存的的一点金色,手指比出一个“二”,才让阿音眼中放出光来,一把锁落上那破败院子,抱上招娣,跟着走了。
于是蓝忘机驾着避尘,载着魏无羡,金光瑶、阿音、招娣则与蓝曦臣共乘一剑,向姑苏方向去了。
招娣倒是个有仙缘的,升得这么高,不但不怕,反而左顾右盼,十分好奇,咯咯直笑。
两剑保持着均匀的速度并行,倒让金光瑶和魏无羡这对冤亲债主一路上面对着面,咫尺相望。
“我说敛芳尊,从一开始见我就想问了,为什么你有神智?”魏无羡终于忍不住,道,“当初我为温宁找回神智,凭我的天才,还失败了不下三十多次。”
“开始也是没有的,昏昏然,但凭一股怨气,吊住肉身,”金光瑶想了想,道,“也不知过了多久,似乎慢慢开始清明起来。不止是我,聂明玦也恢复意识了。”
“听起来很玄啊,”魏无羡用手捻着下巴,道。
金光瑶还未答话,一旁却突然插来童稚声音:“也许是,有神佛之像一起封棺。”
魏无羡看去,竟是金光瑶执意要带上的那小女生,阿音。
几人俱是一惊,因为竟被这小女孩说中了,当年魏无羡试图封棺,却被聂明玦之凶尸击碎棺盖,最后封住棺材的,正是那一尊巨大的观音造像。
“我爹是个赶尸匠。所以对这些稀奇古怪的事,我也知道些的,”阿音看他们一齐看过来,忙怯生生补充道,“凶尸怨灵,如迷途婴孩,若有灵验的神佛之像同在,如慈母守护,拨乱迷途,那怨气渐渐就会消弭了。”
她这句慈母守护原是比喻,可观音庙里的像本是金光瑶比着母亲的样貌修的,比喻倒成了事实。
“原来这样?”魏无羡从怀里摸出一只苹果,咬了一口,“下次我试试。”
金光瑶听他们越说越多,生怕暴露了阿音的诡道天才,忙笑着,岔开话道:“这孩子的爹,说不定你还认识。”
“我认识?”魏无羡睁大眼睛。
“我爹姓招,叫招财,不过大家一般都叫他‘牛皮财’的,”阿音还是怯怯的,道,“你认识他吗?”
魏无羡略一回想,思绪跳到多年之前的云梦去,在他失去双亲,在街头游荡之时,还真有这么一点记忆:当时偶遇了一对父子,其他孩子都说这是老赶尸匠带着小赶尸匠,嫌弃他们晦气脏臭,不过他看那少年孤单,反而跑去跟他谈天。少年比他大不了两岁,一口山村土话,讲的事情却是他闻所未闻的,说什么尸体能排着队赶着走,说纸人点上眼睛能变活……当时别的孩子听见这些,都只讥笑着叫他“牛皮财”,只有魏无羡生发了很大的憧憬,少年还应承他,下次赶一些“活尸”到云梦来,给他瞧瞧。
谁知,他们也只有那一面之缘,没过几天,他就遇上江枫眠,给抱回莲花邬去了。
“啊,我还真认识他!”魏无羡叫出声来,“他现在好吗?”
话刚出口,魏无羡就后悔了,蓝忘机也回头瞪了他一眼。女孩独自支撑那破落丧葬铺子,用膝盖想也知道,她爹好不了。
“我爹啊,他不在很久了,”阿音答道。
“是……病故的吗?”金光瑶插了一句,跟阿音在一起这些天,他倒没有问过阿音家里的事。
“不是,有一次我爹娘带着我,一起赶一群‘客人’去云梦,路上这群‘客人’突然发性了,我爹镇不住,被咬死了。”
众人皆一阵错愕,即使像金光瑶或者魏无羡这样能言会道的,也不知是安慰还是说什么好。
阿音自己倒是一笑:“你们是不是看我说的太平静了?因为当时我还小,其实不记得什么了,都是我娘告诉我的,她说她就抱着我赶紧跑,以为要完了的时候,发现前面有火光。
她拼命跑过去,发现是座‘瞭望台’,我这才跟我娘捡了条命。后来我娘另嫁,生了招娣,这是后话了。”
“瞭望台啊,”魏无羡偷眼瞄一下金光瑶,打趣着向阿音道,“你知道瞭望台是谁修的吗?”
“我不知道,”阿音笑了起来,难得透出本属于小孩子的活泼气质,“但我想,一定是个大善人!”
魏无羡与蓝忘机皆一愣,蓝曦臣脚下的剑也微顿了顿。
只有金光瑶,袖手坐着,脸上带着一脸温柔亲切的笑容,却不发一声,仿佛大家在谈一件他从未听过的事情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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