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只小狐狸短暂的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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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姓乔,单名一莞字,家中排名第七。人们,不,应该说是狐狸们,叫她“七莞”。是的,她是一只狐狸,一只小狐狸。从小体弱多病,又不会法术。刚成年,就被姐姐们借游玩之名带到玉珂山扔下了。没有人会来找她,毕竟残酷的竞争中她连被人当做棋子的资格都没有。而姐姐们把她扔在这儿,也算是顾念了些许亲情,给了她一条活路。
玉珂山地势极险恶,环境却是不错,一汪灵泉,树多,猛兽也多,极少人来这里,这儿又被称为死亡天堂。其实内里生物们相处也算是和谐,互不相犯。七莞在这里活得也算自在,除去偶尔饿上几顿,倒也是颇感安逸,比起在族里狐狸们斗来斗去要好上千万倍。
遇到他,就仿佛是命中注定。那是她第一天会法术,没有刻意去学,早上一醒来,就发现自己化成了人形,她乐坏了,同白兔借了身衣裳就朝山下奔去。没有谁可以了理并且分享她的欢喜。对于山上的精怪们来说,幻化成人形是轻而易举的,尘世他们都已经去腻了。可她不同没有人懂整天只会呆笑的她其实内心悲苦,纵使族人自私贪婪,可他们在的地方也是她的家啊,她多么希望自己可以强大到不会被家人抛弃。
见到他,再俗气不过的相遇罢了。下山第一天,一切新鲜也一切不懂。结果貌美单身女子被恶霸调戏的戏码发生在了她的身上。哦,忘记说了,她幻成的是一美女,可谓是‘朱唇藕臂腰若柳,淡妆清水花不妖’。玉珂山把她养得极为单纯,而狐狸本性又使她风情万种。两种完全不同的美融合在她的身上却也不显冲突,但见她一颦一笑间都是摄人心魂的毒。
她其实不懂何为调戏,只是不喜被那有着丑恶嘴脸的人碰罢了。她没有法术,只能同普通女子那样闪躲,但却不哭,不知为何,从生下来,她就未哭过。她最无助的时候,他来了。不是话本戏曲里的文弱书生,而是左拥右抱的富家公子。还未开口,那恶人自己就跑了。她坐在地上,衣服破了,脸也脏了,却唯独那双眼,如静夜的湖,无波,澄澈。静静望向他,没有太多情绪,只有稍许无措外露。他轻笑,却不再看向她,只让身后的婢女将她扶上马车。车帘落下的那一刹那,她听得他身边一年轻男子说:“墨城,你不会是想将她收了吧?”仅此一句,她已与外界相隔,坐在马车中,她又开始了习惯性发呆:墨城,真好听,可是是什么意思呢?又想到那男子说了“收”字。却是将之与素日白兔所说道士收妖一事相联,不仅浑身一颤,倏尔又平静了下来,她想,被长的这么好看的人收了也是甘之如饴的吧。
进了他的府中,她便被几个婢女带走了。她们将她脱光,开始为她净身。她极不喜欢这样,想挣扎,却又想起那男子的微笑,怕他不高兴,竟是作罢了。她被她们摆弄着,抹了香粉,换了衣裳,又化了淡妆,披散了长发,然后被她们送入一间房中,躺在了床上。床幔被放下。进来时太过匆忙,她不知自己身在何处,只是盯着床顶发呆,累极了,便闻着屋中的墨香睡着了。
她是被他吵醒的。他醉了,跌跌撞撞地进屋,身边没有服侍的人,他朝床走来。却碰到了什么东西,然后又有什么东西碎了。墨香又重了许多。她突然感到些许害怕,躺在床上,不知如何是好。只见他撩起床幔,见到她颇为惊讶,随后却是皱眉,继而轻笑:“她们手脚倒是快,怪我,忘了安顿你。不是所有都可以代替的。”她不是很理解他话中的意思,便怔怔地看着他,道了一句:“你要死了吗?”他听了也不生气,只震惊。翻身上床抱住她,头埋在她的颈窝,喃喃自语:“是你回来了么?你终不舍我孤单一人吧?”说完竟是如孩童一般嘤嘤的哭了。又是不知所措,之所以问他那话,不过是当日白兔的丈夫便是此般模样,哭喊着一个她从未听到过的名字,从玉珂山上跳了下去,死掉了。那日,她陪白兔在山顶站了好久,之后,和她关系最好的白兔便再没笑过。日后在他的教导下日渐聪明的她,若想明白了这话是他藏在心底的那个人曾说过的话,会不会后悔呢?或许,会,又或许,终是不会吧!
他醒来后待她极好,教她写字,作画,弹琴......去哪都将她带着。头一次写字,写的是她的名字,他问她叫甚名字,她想了想,回:“乔七莞。”他却皱眉:怎的起了这么一个名字。她解释,他点头。之后便开始教她,却是再没有问起她的家里事。
之后的日子,她很快乐。他教导有方,她日渐聪慧,有了女子该有的样子,也有了女子该有的心思。她知他不爱自己,他只是无意或有意地将单纯的她塑造成另一个女子的性情聊以寄托罢了,她懂。却想,他快乐,她便也快乐,大家都快乐,真好。
她以为,这样的日子会一直安安静静的过下去。一日,她外出买菜,只因他说想要过自己的小日子,便遣散了所有奴仆,二人凡事亲为。只是往日他会陪她一起,可是今日他醉了,不知为何,她有些心神不宁的。返回时,天已昏黑。只见前方火光冲天,竟是自家院子。心里一惊,她弃了篮子,飞似的往回跑。到了家门口,邻居们早已开始救火。她找他不见,便知他还停留在屋子里头,不顾其他人的劝阻,冲了进去。
她在那间小屋子里找到了他,就在那间他从不让她进去的屋子。此刻,他躺在地上,怀里抱着一块牌位,上面写着:爱妻柳心溪之位。她突然内心惶然,如鲠在喉,万分难受,又仿佛回到了初见那日的不知所措。哦,想来二人相识已是一年,一年前,他也是在今日醉了。她感觉自己明白了什么,想哭,又想笑。又发现屋内火势凶猛。他的发已烧了少许。她再不想太多,扶了他吃力地向屋外移动。没有法力,她靠着自己单薄的身躯,带着他一起逃离火海。
再醒来,已是不知身在何处,想动,浑身都疼。他在身旁,按住她的肩,严重莫名情愫闪动。她轻笑,说:“抱抱我好吗?”他犹豫片刻,将她抱起,放入怀中。她将头埋入他颈窝,如他当初一般。“想问什么便问吧。”声音从脖间传来,虽小,却震得他头昏昏的,却仍是稳了稳心神,问:“为什么?”“为什么?呵,因为我爱你啊!”如孩童一般的语气,令他想起初见时她的天真烂漫。心微微的颤动,“对不起,我......是我的错,我不该去招惹你的。”心忽然就冷成了冰,他不爱她,答案已经亲自从他口中得到,她,也该走了。为了救他,她命已绝,却拼得个魂飞魄散也想再见他一面,和他说说话。他感觉到她浑身抖得厉害,只当是自己的话伤了她的心,只可将她抱得更紧,却不知她即将离去。
她感受到自己越来越难受,痛得精神恍惚,竟是想到自己和他在一起一年,只知他名为墨城,偶尔有人称他为何公子。其他一概不知。平日二人在一起时,他不说,她也不问。最熟悉的陌生人,说的就是他们吧。又想起,白兔在她丈夫跳崖那天的喃喃自语,其中含义,她至今方才明白,不禁低吟出口:君此一去,无需牵挂,无需思念。妾此生命好,虽无人能永伴左右,无人欢喜,却可看尽世间百态,生无痛,病不忧,颜色不老。乐且足,何来怨。末了,是低不可闻的一句:只是,终是凄婉。
她的话令他吃惊,正待对上她问个清楚,却发现昔日被他赞过“朱唇藕臂腰若柳,淡妆清水花不妖”的可人女子如今却是面色苍白地躺在他怀里渐变透明,随之愈加清晰的是一只雪白小狐狸的模样。渐渐地,白色小狐狸也看不清晰了。他又惊又怕,但内心终是悲恸,忍不住去抱更紧,想留住她。却是徒劳,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她一点点消失在他怀中。一只眉笔躺在他腿上,甚是眼熟。想及那次,是他第一次为她画眉,她欢喜的不得了。之后那支眉笔他再没见过,以为是不小心掉了,也没在意,原来是被她收了起来,贴身带着。忆起二人在一起的点点滴滴他都记得。突然有种感觉,有些东西,他再也拥有不了了,再不会有人如她一般爱他,在意他。从此以后,这个世上再无她,念及此,泪如雨下。
而此刻,她的魂魄,在空中一点点散去,她已不在乎,目光紧随着床上大哭的男人,这个几乎没在他面前落过泪的男人。“这,便是结局吗?”她万分难过。想起许久未见的亲人,想到自己的一生。苦笑,也难怪他不甚喜欢她的名字,却原来是:七莞,七莞,终是凄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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