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旺需要一些避孕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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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旺受不了伍青云看她的时候那种失望的眼神，有时候她都想对她的看法表示百分百的赞同了，只希望她们不要再争执，为了她眼里觉得本不至于此的事情而争执。

她觉得她愿意说出她想听的任何话，只为了她不再提起类似的话题，这样的话题让李旺思考起来觉得很疲惫。

但是她做不到，就算她做到了，伍青云也能轻易看出她的话并非发自内心，这明显无益于紧张氛围的缓解。

近来沈宇轩开始念叨着，让李旺辛苦一下，再生个女儿，给他凑一个儿女双全的“好”字。李旺提醒他合同里并没有这一项，但显然她的话在沈宇轩耳中构不成有效的抗议，他只会像往常一样，让她“克服一下困难”。

尽管沈宇轩的语气听上去不算认真，李旺也开始做噩梦，沈宇轩他弟弟笑嘻嘻的脸总是出现在她梦中。很快她发现伍青云并没有这样的烦恼。

“你为什么不拒绝？”

李旺说她不希望看到沈宇轩生气。

伍青云有点冒火地看着她，“那你还能怎么办？难不成你能自己去买药？”

合同上严格写明，未经客户允许，她们不能擅自服用避孕药。现在避孕药是被严格管控的一种药物，什么人因何种原因购买了多少避孕药，都需要登记。同时，也没有医院会给腹中胎儿超过6周的女性实施堕胎手术。

李旺不知道如何回答，她在掂量着说什么才能平息伍青云此刻的不满。

“你有没有想过，我们可以反抗这种生活，你有没有想过，或许有一天，我们这样的职业不会再存在？”

李旺不知道，她不明白为什么伍青云总是那么义愤填膺，总是那么激动。在她眼里，没有什么可反抗的，至少她不觉得。的确，以前她总以为问题都出在自己身上，现在她意识到了，沈宇轩或许就是她苦难的来源。但是让她反抗，就是反抗他吗？怎么反抗？她不想打乱自己的生活，她已经有了规划。她只需要再撑两年多一点，等到合同到期了她就可以离开这里了。到时候她有了经验，有了积蓄，可以找点别的事做，可以去“职业天使”这样的地方做二线的工作人员。生活就会好起来的，她相信。伍青云干嘛皱着眉头，神情严肃地，用那种让她感觉自己很无力很渺小，好像做错了什么事一样的表情看着她？伍青云好像觉得几千万个像她这样的女孩都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可她自己的生活不就很轻松吗？

李旺不想去思考她关心的那些问题，什么反抗，什么生育权，一想这些她就感到一阵巨大的空茫，她只想按她自己的想法，平平淡淡地过完一生。

伍青云走了，门砰地一声在她身后关上，这声音让李旺不自觉抖了一下。

几天后她一个人在家时听见有人敲门，开门后却并未看到人，但是门口放着一个小袋子，里面装着几盒避孕药。

“近日某职业主妇招聘会上发生一起骚乱。”

“昨日下午四时左右，xx市大型职业主妇招聘会上，闯入数十名社会闲散人员，扰乱招聘会现场，并对求职者发布不实信息。目前已被警方刑事拘留。”

九月的一天上午，李旺看到一则新闻。

画面切换，播放起一段画质模糊，镜头不停晃动的录像，左下角注明着“视频来源网络”。

录像里显示着一场招聘会现场，看上去相当混乱。背景里人声嘈杂，会上已没有求职者在关注招聘信息，大部分人的都在看着会场中央站着的一个人，录像镜头也对准了他。

那人黑色的上衣印着用鲜红字体写的“燎原”二字，戴着的头套上从眼角处开始绣着一簇火焰的图案，蜿蜒至颈部。从身形辨认不出性别，他举着扩音器，不停向人群呼喊。

“如果家庭主妇真的是一种职业，那生育能力就将成为一种劳动力，而劳动力就是商品。”

“将家庭主妇宣传成一种正当职业，是对剥削女性生育力这种非人道行为的粉饰，我们应该坚决抵制像‘职业天使’这样的公司！”

从声音中也无法判断这个人是男是女。

他周围分散站着一些人，向四周不断地散发着宣传册。他们穿着类似的服装，不过没有戴那个绣着艳丽火焰图案的头套。

新闻画面转向专家采访，邀请的是“职业天使”的发言人温亭。

“这是种偏激和不成熟的想法，我们从不否认有些女性会在从事这一行业的过程中受到一些不公正的对待，但那只说明相关的体系和制度还不够成熟。我们公司的一项重要工作就是在完全尊重员工的基础上，通过倾听她们的感受，来推动相关制度的完善。”

“有消息称这些人来自一个名为‘燎原’的女权主义组织，他们的宗旨就是纠正社会长期的对女性生育权的误解。”

“如果这个消息属实的话，我只能说他们的观点过于极端，我自己也是一名女权主义者，他们这种说法我个人认为是对女权主义的曲解。”

“……非常感谢温亭女士接受我们的访谈，在这里也告诫广大的观众朋友，谨慎看待周围可能出现的极端言论，学会自我思考，明辨是非……”

正好休假在家的沈宇轩看到了，评论道，“这些人是不是闲得没事干，像你这种……”

他瞥了眼李旺，“像你水平这么一般的，也能拿很高的薪资。这种你情我愿的事，又没有人强迫你们……男人想干都干不了！”

李旺想反驳他几句，但又想到他说的确实没错，她也不是被别人强迫才到这里来的，又不知道该如何反驳了。

这时她想起上次伍青云给她看的那个论坛，名字好像也是“燎原”，跟新闻里提到的有关系吗？她拿出手机搜了下那个网址，发现已经无法访问了。

李旺想起她最近越来越少见到伍青云，自从她们那次发生争执之后。

李旺想了想，还是给伍青云发消息，“你在哪？有事情想问你。”

两分钟后伍青云回复，“明天下午两点楼下等你，和我一起去个地方。”

第二天，李旺找了个借口出门了，沈宇轩不太高兴地让她早点回来做晚饭。

她下楼等了会儿后便看见伍青云走来，她说，走，跟我去我学校看看，去了你就知道了。

伍青云的学校和李旺以前见过的那所职业主妇专业院校看上去差不多，不断地有穿着打扮神情甚至长相都很类似的女孩低着头匆匆走过。

今天正好是开学典礼，李旺跟着伍青云走进学校礼堂，校长正在台上对着这届新生发表寄语。

“同学们，今天是你们人生中一个崭新的起点，在这里，我首先……”

突然，校长的话筒好像失灵了，他反复拍打着那个话筒，典礼主持人刚走过来给他换了一个，这时礼堂的所有音响突然一齐发出一阵刺耳的声音，接着一个中性的声音传出来——

“男人的极大幸运在于，他，不论在成年还是在小时候，必须踏上一条极为艰苦的道路，不过这是一条最可靠的道路。”

“女人的不幸则在于被几乎不可抗拒的‌‌‍‎诱‍‎‎惑‎‌‍‌‎包围着；她不被要求奋发向上，只被鼓励滑下去到达极乐。”

“当她发觉自己被海市蜃楼愚弄时，已经为时太晚，她的力量在失败的冒险中已被耗尽。”*

礼堂台子上的投影自动打开了，上面同时有几十个画面在播放着，看上去都是摄像头下的学校礼堂里的场景，也都像李旺身处的这里一样：一些本来跟入学新生坐在一起的人陆续站了起来，他们沉默地各自举着一张牌子，上面写着标语：

“生育力不是劳动力”、“你们正在贩卖子宫”、“让女性回归社会”、“把女性的身体还给她们”……

李旺反应过来，投影上那些画面，就是其它今天也在举行开学典礼的学校礼堂里的画面。

而所有这些画面中间，是一个人——李旺在新闻上看到过的那个戴着火焰图案头套的人——在对着镜头一遍又一遍地重复刚刚音响里播放的那段话。

礼堂里的人接二连三地站起来，举着牌子，投影里的几十个画面里也发生着同样的事。那个中性的声音不断地有力地传来，礼堂里的音响里也不断地播放着那段话，和投影上的几十个画面里传出来的一样。仿佛屏幕中间那个说话的人在对着山谷呐喊，而礼堂里传来的都是他的回音，连绵不绝。

伍青云站了起来，“你不是想知道我最近在做什么吗？他们就是最近新闻里经常出现的那个‘燎原’……”

“中间那个人，他们叫他——‘野火’。上次你问我的那个药，就是他们给的。现在我要走了，你跟着我一起吗？”

李旺呆住了，那一刻她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她听到自己说，“我不知道。”

伍青云又问了一遍，“你来吗？”

李旺还是没有动，伍青云没再问，离开她独自走了。

*出自《第二性》，西蒙娜·德·波伏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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