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下了那么多日,它没有弄湿我;是我心底在雨季,自己弄湿了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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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那时候是我十七岁吧,高二的时候。刚刚选好分科志愿,我面对着惨淡又伶仃的理科成绩毅然决然提起笔,在分科意愿的那条横线上,写下了“文”这个字,力道很重,好像要借着这个力气和物理化学生物说后会无期。
然后我被班主任叫去了办公室,中年女人坐在办公桌前苦口婆心地和我说着理科生怎么有优势,文科升学又怎样的艰难,她嘴里一个接一个蹦出让人厌烦的、功利的文字,让我觉得好无聊,我又不会烂到高考完马上去务工,我郑重点点头和她说,“老师,我早就考虑好了。”
她被我这句好坚决的话堵得愣了一下,连珠炮似的话再也跳不出来,像突然哑了火,就挥挥手叫我出去了。
我走出办公室的前一瞬间,和一个黄毛擦身而过,他好像是隔壁普通班的一个学生,叫孙什么吧,年级上几乎没有人不认识他,毕竟在这个小城市里,高二就整天翻墙去网吧上网,染一头黄毛在学校招摇,听说还有人在地下酒吧见过他,这样的人、这样的高二学生几乎没有人不会认识他。
估计他又犯事了吧,我这样想着,抬脚离开了办公室。果不其然还没离开一秒,我就听到了普通班班主任穿透力强又毫不间断的骂声。
回到教室的路上,穿过连廊时,我侧头扫了一眼外头,下雨了。现在是下午第三节课,马上就要放学了,我没带伞——我一向不爱带伞。希望雨快停吧,天气真糟糕。
我有点牢骚地回到班上,坐回座位,翻开一页数学练习册,心不在焉,写几笔就看一眼窗户,看看雨停了吗。但天也不遂我愿,雨下得越来越大,我有点泄气,开始心无旁骛写题。写完收笔,我拎上书包决定就这么冲回家,下雨就下雨吧。
我拿着书包顶在脑袋上,埋头就往前跑。我看到好像前面有人,但我来不及刹车了,我带着强行停步溅起来水花闷头撞在谁身上,我连忙移开遮挡视线的书包,抬起头道歉,是下午办公室挨训的那个黄毛,哦,好像是叫孙翔吧,怎么他也不打伞,他也不喜欢带伞吗,也是,大佬混混头每天带伞才是崩人设了吧,我一边说着道歉的话又一边漫无边际地想。我忽然意识到,他是真的很高,我要比较努力地仰起头才能看到他的脸,和他的眼睛对视才显得我的道歉诚恳。
可惜他好像注定无法意识到我的良苦用心和诚恳态度,他脸臭得很,盯着我的眼睛,带着鼻音“嗯”了一声,当作对我道歉的回应。
好凶好小气,我撇撇嘴往下移开视线,——他的白色球鞋被溅上了好多泥点,估计是被我刚刚猛地停下来溅上的,好吧,我有点释怀了,换我我也会不开心的。
“喂,你还站着干嘛。”
我被他的声音打断了思考,我又对上他的眼睛,他接着说“你下次小心点,你妈有没有告诉你,要小心不要撞到人。”
“啊,你的鞋,实在对不起。”我又道了一次歉。
“下次注意点。”
他的脸还是有点臭,但是他好像也不是太凶吧。
“那拜拜!”我舒了一口气,又顶着书包开始跑了,要赶快回家才行,雨还是很大,现在衣服湿大半了,春天也很容易感冒,我这么想着,加快了速度。
2.
后来那天回家之后还是感冒了,发烧了好多天,分科分班考试也是带着烧去考的,脑袋昏昏沉沉,下笔写的字也歪歪扭扭,不知道写了什么。
出分班结果那天,我一个人跑去布告栏看我的班级。1班是我原来的班级,也应该是这一届文科火箭班所在的班级,可是我找遍了1班的名单,也没有找到我的名字,我心跳得厉害,我顺着密密麻麻的小字一个一个找,最后眼睛找得有些花,才在7班看到了我的名字,下一个紧邻的名字赫然是孙翔。
我就这样搬出了火箭班,来到了再普通不过,甚至说是我有点瞧不上眼的班级,开始了我往后两年的高中生活。
可是我仍然不爱带伞。
是按照分班成绩来排的第一次座位,所以我和孙翔成了前后桌。我在分班后的一段时间内,固执己见地在心里称呼孙翔为“那个黄毛”,我觉得遇到他那天是我十七年以来最倒霉的一天,如果不是撞到他、和他道歉,我根本不会在雨里淋那么久,我会早早地飞奔回家,也不会感冒,不会发烧,更不会考来7班,我好烦他,可是我又清楚地知道,他明明什么也没干,还被我弄脏了白球鞋,却仅仅要了个道歉。但是我还是很烦他,有点不讲道理地烦他。
我憋了一腔无处可发的郁结怨气,吊着一口气在拼命地学,停止了无用的社交。
来到新班级之后,我总会被我的同学或当面或背后窃窃私语说,这就是那个火箭班来的女生,估计是在火箭班混不下去了吧,也从来不和新同学说话,在装什么——和孙翔一样奇怪。
我竟然会被新的同学划为和孙翔一类的人。
于是我们这对怪人前后桌成了班级里有点令人发怵的存在,我是因为别人口中的清高和从不社交,孙翔是因为太特立独行目中无人,不过好歹还有人和我作伴,当一个孤独怪人。
所以我秉持着怪人交情和其它什么,有时会和他说说话,不让我们孤僻得这么显眼。
不过我很快发现我错了,孙翔其实是个性格很好的人,同学摸清了他的性格之后,很快地和他打成了一片,男生们和他聊游戏、聊运动,他们之间俨然成了我曾经的班主任口中最不齿的那种成绩不好的狐朋狗友,但我还是没有什么朋友。
我的名字高高悬在班级成绩排名第一个,却永远在各类需要同伴的课上课下形单影只。
或许是孙翔是我在这个班里相对来说关系比较好的朋友,他想尽点朋友义气;或许是他觉得一个没有朋友的高中女生太奇怪;或许仅仅只是他心血来潮,不管多少种理由,多少个“或许”,但总归他好像把我划进了他的朋友的范畴,干什么事情也会带我一份。
我明明在这个班里没有任何女性好友,却莫名其妙成为了孙翔所有或亲或疏的朋友里独一个的女生。
我应该怎么比喻才好,他很像太阳,他热情开朗,但又带着骄纵的感觉,这样的人完全不适合下雨天,但是我确实是在一个人讨厌的雨天遇到了他。
我们还是坐着前后桌,还是会不咸不淡地说点话,随便说点什么。我感觉我是不是心胸好像有点太过狭隘,就默默地在心里改掉了称呼,不再叫他“那个黄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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