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四目相对且长久凝视的此刻，他们的心跳与宇宙的脉搏同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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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代号为“盈盈一水间”、隶属T星系的一艘星舰上，吴宇恒发现了一个怪人。对方将手探入观赏动物保护舱内，将手递到克隆羊的嘴下，用湿润的眼神鼓励小羊吃下他放置在掌心的不知何物。

“你在做什么？”

他不得不出声制止：“这是联盟的财产。”

封闭的星际航行环境是滋养孤独的温床。出于人道主义考虑，T星系为每艘星舰都配备有供解闷的观赏舱。比起鲸鱼、熊猫一类珍贵且克隆难度大的旧物种，一只小羊是无足轻重的。然而在这寂静的宇宙之中，往日平凡的多莉羊，也成了珍品。

许是吃饱了，小羊显得格外温顺，乖巧地用毛茸茸的脑袋蹭那怪人的手。

“我只是从培养皿摘了几片新鲜叶子喂它……”他投降似地举起双手，口吻近似过于熟稔的调侃，“你可别送我去‘智慧法庭’，吴上校。”

吴宇恒一怔。

他算半个科研人员，从普林塞斯调入联盟后，就鲜少在公开场合露面。眼前这位少年五官尚未长开，甚至透着几分圆钝的可爱，根本是个小孩，怎么可能认识他？在普遍长寿的后星际时代，正在星舰上逗弄克隆羊的少年显得那样诡异。吴宇恒的脑子里瞬间蹦出几个阴谋论，它们一个接一个跳出来，又一个接一个被小孩摁倒下去。

最有力的证据是，一张证件照在他眼前打开——张星特，T2003系列机甲驾驶员，同时也是一名刚觉醒的alpha。

吴宇恒盯着那串数字，算了算评定日期，不久，也就觉醒了一个月。

“初次见面，我叫张星特，是联盟指派给你的临时卫兵。”他神情莫名严肃起来，眼底一闪而过刀刃般冷冽的光，连带着吴宇恒也心里一咯噔，果然，张星特带来了一个坏消息，“为了迎接‘黎明’。”

“黎明”计划，是吴宇恒经手的最高保密级别的一项科研计划。

故事要从一块陨石碎片讲起：联盟日常巡航星域的舰队遭遇了星际风暴，陨石流突破能量屏障，在金属外壳擦出耀眼的火焰流星……舰队全军覆没，勉强开启跃迁通道的救生舱载着冰冷的尸体回到了联盟基地。

那一天，吴宇恒看着救生舱按照预设的路径歪歪扭扭地降落，不自觉地小跑了过去。那时他还年轻，满心欢喜地期待着尽管幸存却也相当狼狈的同胞会从救生舱里出来，向所有人大喊一声：“我回来了！”，然而没有。他走近去看，随身携带的探测仪发出刺耳的警报——能量源反应。

哦？他身上有能量源？

吴宇恒摁掉警报，绕着救生舱转了几圈，终于做出判断并下达指令——机械助理迅速定位，取出了嵌入舱体的几枚陨石碎片。

联盟对这件事表示高度重视。毕竟在资源衰竭的后星际时代，全新的能量源意味着取不尽的财富和绝对的武力优势。

“黎明”计划，就是为找寻陨石碎片的来源而制定的一项科研计划。

吴宇恒作为这项计划的主要研究员之一，也会参与这次的资源星搜寻行动。

可是，这样危险的任务，联盟怎么会派个小孩来？他忧愁地盯着张星特的后脑勺，开始担心起自己和小卫兵的人身安全。

只是，被盯着的人浑然不知，仍然乐呵地哼着歌，好像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烦心事可以难倒他。

一片死寂。

这是吴宇恒抵达TD04行星后作出的评价。红褐色的硬质土，经过长期风化后沟壑纵横的地表，近乎可以忽略不计的原生生物存活数量……这是一颗死星，他垂下眼睑，假装呆呆地望着“加载中”的智能终端，掩埋内心浮动的负面情绪。

不解，遗憾，悲伤。

他生长的母星——普林塞斯联邦，是温暖而富裕的行政星，它有两颗忠诚的卫星和防御基地，有丰厚的能原矿供联邦居民使用。

按照常理，吴宇恒很难同一颗死星产生共情。可他偏偏为死星上一株无根的、几乎干枯而死的球状植物叹息。

张星特宛如一名好奇宝宝。明明是位拥有机甲驾驶证的alpha，却对星际航行中的一切事物都大惊小怪。他登上“黎明”计划的星际专列时，还惊讶于他们车厢专属AI的代号：“你叫蛋挞？”他继而转过头来问吴宇恒：“那我们今天的下午茶可以吃蛋挞吗？”诸如此类的无厘头对话，每天都在上演。

如今，他泛滥的求知欲转移到吴宇恒掌心的那株圆球似的“枯草”上，不住地惊叹：“哎，吴上校——你说，这到底是什么东西啊？”

“它的学名叫球型风草，也有人叫它‘风球草’。球型风草无根无叶，全身是刺，对水源没什么要求，生命力顽强，风吹去哪儿，它就飘去哪儿。”吴宇恒蹲下来，小心翼翼地把风球草装进随身携带的透明培养皿。

张星特支着下巴，眼也不眨地盯着他，忽然就抛出一句无厘头的话：“吴上校，你现在看起来特别像小王子。”

吴宇恒找到珍贵的样本，心情大好，便追问了一句“为什么”。

张星特回答：“故事书里的外星小王子，也想给他星球上的玫瑰花套上玻璃罩，就像你刚刚做的那样。”

吴宇恒笑了笑，把小孩天马行空的联想逐个击破：“我年纪不小了，也不是王子，这是一株坚韧的风球草，套在它外面的是特殊材质的培养皿。”

饶是说得这么直白了，张星特好像还是抓不住重点。他睁大眼睛，提出疑问：“诶？吴上校比我大很多岁吗？明明看着很年轻！”

拜托，这可是后星际时代。吴宇恒感到一丝无力，“小孩，‘黎明’计划是我提出的，它已经存在了快十八年。”

张星特莫名笑起来，他认真地掰着手指头给吴宇恒比划了一个“十八”，说：“那很巧啊，我现在就是十八岁！”

“小孩，”吴宇恒只是摇头，“还是年轻。”

十八岁的年轻卫兵张星特有着远超常人的敏锐直觉。他突然弓背下腰，左腿保持站立，右腿向上翘起，对着空气来了一记飞踢。张星特保持着蝎子似的动作不到半秒，紧接着就是一个利落的前滚翻——他顺势摸出大腿侧的粒子枪，对着空气接连射击，只是这次，他成功了。激光束的路径上炸出一朵蓝色的血花，张星特杀死了某种可以隐形的生物。

吴宇恒才反应过来自己刚刚差点死了。他就站在张星特身边，随时可能遭到未知生物的毒手。但骨子里的科研精神还是压倒了恐惧，吴宇恒掏出一支试管，跑到张星特前边去收集奇特的蓝色血液。

张星特很生气，一把夺过试管，质问吴宇恒：“你不要命啦？”他闹出的动静太大，惹来许多同行者探询的视线。

吴宇恒急着要回试管，又担心惹恼处于暴走边缘的张星特，只好压低了声音对他展开温情攻势：“好啦，我知道你是担心我。不过我是很厉害的科学家，身上的防御甲是全星系最顶尖的，不然我也不会轻易把自己暴露在危险之中。把试管还我，好不好？”

张星特一撅嘴，扭过头去不理他。

吴宇恒叹了口气：“好吧，张星特，你可以向我提一个不过分的要求。这是我道歉的诚意，足够了吗？”

“特特。”

“什么？”

“叫我特特。”

吴宇恒有些哭笑不得，“这算什么要求？你想好了？我的承诺可是很珍贵的。”

张星特“哦”了一声，潇洒地摆了摆手，“如果我后面有了新的愿望就再说吧！”

无语，你这是把我当许愿小精灵呢？还换个愿望？纵然有无数的话想说，吴宇恒还是没有忘记自己最初的要求，他向张星特伸出手——“那特特现在可以把试管还给我了吗？”

很奇怪，明明只是普通的叠字昵称，吴宇恒却觉得自己的语气带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缠绵。张星特嘴角上扬，他很满意吴宇恒的态度。于是他很爽快地把试管还了回去。

出乎吴宇恒意料的是张星特接下来说的这句话：“不过，吴宇恒你明明可以直接问我啊，我知道那是什么东西。”

吴宇恒的表情顿时凝重起来，他甚至顾不上张星特刚刚直呼了自己的名字，急忙问道：“你为什么知道？你都知道些什么？”

张星特一脸坦然，好像吴宇恒问的问题是“今天天气怎么样”之类的小儿科。他耍帅似地转动着自己的粒子枪，冲着吴宇恒挑了挑眉，说：“我从小长大的地方，到处都是这些‘迷幻兽’。和它们抢夺一切生存资源是我的日常状态，而发现它们、找到它们，然后猎杀它们，则是我的本能。”

“迷幻兽？”

“是一种会隐形的空间异能兽，它们会夺走整座要塞的物产，如果不阻止，人会活活饿死。”张星特抽了抽鼻子，“所以，W要塞的每个人都必须学会如何猎杀迷幻兽。”

“但它们隐形了，你们怎么看到的呢？”吴宇恒问。隐形的问题固然可以借助科技手段解决，但对于大多数平民而言，哪怕有这样的科技产品，其价格也是难以接受的。

“靠鼻子，靠耳朵，靠眼睛。我们追踪迷幻兽的气味，倾听迷幻兽的声音，观察迷幻兽的脚印。没有枪炮就用刀剑，没有刀剑就用拳脚，W要塞和迷幻兽的斗争是漫长的、血淋淋的斗争。”张星特背着手走向机舱，脚步一如既往地轻快，“好啦，吴上校，故事会就到这里吧，我们该出发前往下一个地点了。”

吴宇恒看着他的背影，总觉得有些难过。他收好测验仪器，快步跟上张星特，说：“心情不好很正常的，你不用非得摆出开心的样子给别人看。”

听到这句话，张星特在舱门前站住了。他回过头，双手拢在嘴边，大喊：“没有的事！我和吴上校一起做研究很开心！”

动力舱进入了预热状态，喷射器周围一片白雾弥漫，吴宇恒从张星特眼里看见了火光。

寻找“黎明”的过程是非常枯燥的。

早些年间，科研团队通过追溯陨石碎片的磁场状况来推断它的来历。在浩瀚无垠的宇宙中，这无异于大海捞针。研究员们对比了无数个可供参考的磁场变化监测数据，结合当年舰队的航线进行推测，总算划定了大致的搜寻范围。

只是，科研团队的工作，也不过是把海缩成了湖，让所有人心生向往的新能源，依旧不知道在哪里随波逐流。

吴宇恒按了按鼻梁，他已经对“跃迁、收集数据、再跃迁、再收集数据”这样的流程产生了厌倦。重复的工作不会带给人以愉悦的享受，尤其他这段时间以来收集的庞大数据中一点有价值的信息都没有，其他的研究员也是如此。

尽管他料想到这样的状况，但真正颗粒无收时，吴宇恒还是有些沮丧。

突然，一只电子羊闯进他的视野。

当然是电子羊。哪怕再栩栩如生的电子宠物，它的动作仍然是指令的产物，永远温驯、永远忠诚，绝不会像克隆羊那样含羞带怯地慢慢容许人类的亲近。

吴宇恒揉了一把蓬松的人造羊毛，自问自答：“谁让你来的？哦，张星特。”

只有小孩才喜欢电子宠物。大概这只电子羊是张星特的宠物，他爱屋及乌，也格外关照星舰上的那只克隆羊吧？吴宇恒想。况且他们现在乘坐的是小型的穿梭飞船，根本没有条件养克隆羊，有只电子羊就不错了。

轮不到他继续往下推测，张星特气急败坏的声音就从实验室外传来：“吴宇恒！你怎么不讲信用啊！你答应过我什么？”

吴宇恒深呼吸一口气，微笑说：“特特。”

他对张星特耐心十足。人在不安的环境里总会自觉地寻找可依赖的人或物。曾经，初来乍到的张星特选择移情星舰上的克隆羊；现在，吴宇恒和张星特作为飞船上唯二的人类抱团取暖。当然，任务结束后他们就会分别，吴宇恒仍然是深居简出的联盟研究员，张星特大概率会被调去其他地方就职。不过，分别又不妨碍他们的亲近，何况未来尚未到来。

张星特飞奔进实验室，一把抱住吴宇恒。

“哼哼，”亲近意味着共享小名，“我能在新的航线上看到我长大的地方。”

吴宇恒一怔。搜寻的路线是逐段更新的，他刚完成上一轮的数据筛选和分析，还没来得及看航线图，此时听张星特这么一说，也好奇起来，“哪个？”

张星特指向一座不起眼的小行星。

“那就是我的家，W要塞。”

被标记为灰色的行星，意味着不在他们的探索范围内。奇了怪了，吴宇恒望着航线图上那条前进的红线，几乎是在W要塞附近来了个夸张的大拐弯。

“特特，W要塞的星际通用坐标是什么？”

“WZ0211，属于F级别的居住用行星，”张星特沉迷于撸电子羊，头也不抬地问：“你问我这个干嘛？我们那附近又没有陨石带，和‘黎明’计划完全不沾边。”

“既然没有陨石带，那为什么要绕行呢。”吴宇恒断定W要塞一定有古怪。作为一颗可居住行星，哪怕再荒芜，也是星际航行中难得的补给点。而他得到的航线图，却绕过了这个补给点，直接拐向下一座要探索的星球。

吴宇恒眼神冷下来，心里却升起某种雀跃，“重新规划航线，增加中转站，坐标WZ0211，即刻执行。”

飞船降落在W要塞的一座荒废的高塔上。

张星特说，他们星球很多年没有外人来访，唯一对接外来飞船的‎‌‎‍军‌‍‎‍事‌‎停靠点恐怕不会给他们通过的权限。于是他切换了手动档，走了一条自动导航系统没有记录在内的路。

吴宇恒好奇：“你怎么知道走这？”

张星特输入坐标，猛拉操作杆，“这是我爷爷生前经常走的一条民用航线……”下一秒，跃迁通道开启，舱体一阵剧烈摇晃后，机舱前身玻璃外的场景逐渐清晰——万里高空无云，脚底是一眼望不到边际的草地，飞船降落带起的强风吹过，掀起一片片碧绿的波涛。

“然后这里，就是当年他老人家就职的民用航天公司的停靠点。”

张星特正在对吴宇恒身上的喷气式飞行装置做最后一次排查确认。他戴着防风眼镜，眼眸寒星般闪烁，脸上的神情是吴宇恒前所未见的认真和严肃。

“走吧，”张星特站在高塔平台的边缘，向吴宇恒伸出手，“你没什么经验，牵着我的手一起跳，如果出什么事我还能拉你一把。”

吴宇恒想了想，同意了。

他俩手牵手从高台往下跳，像两颗并肩同行的流星。这对吴宇恒来说是一种新奇的体验。他的履历很漂亮，从普林塞斯联邦研究院升入联盟研究部，一路都是绿灯，他不断攀爬科学的高峰，却从未试过从山顶一跃而下。

“感觉很不错吧？”张星特躺在草地上，伸手抓住天上的白云，“这附近有海，没什么人去，你想去看看吗？”

“那个待会再说。特特，你不是说W要塞有很多迷幻兽吗？怎么不见？”

“迷幻兽？他们已经来过这里了。”张星特扒出一块草皮，露出下面的干枯腐朽的土地，“这些草都是假的，这里从东到西，从南到北，没有任何生命。”

吴宇恒突然警醒。那他们之前去过的TD04行星，岂不是就是W要塞的未来？毫无生气，沦为茫茫宇宙中的一颗死星。张星特是多么的爱他的家乡啊，吴宇恒盯着张星特抚摸草地的小动作，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不用担心啦，”张星特像是预料到吴宇恒要说什么，索性一股脑全交代了，“我们早就预料到会有这么一天。W要塞就是一颗偏远行星，没有资源、没有人，很快就会衰落的。联盟的机械人军团马上就要进驻这里了，也算有个好的结局吧。”

某个想法在吴宇恒脑海里一闪而逝，他还没来得及抓住，就被张星特抓住了手。

张星特说：“走吧，我们去看海！”

他们再次启动飞行装置，沿着山脉的走向深入谷地，不多时就抵达了海边。大海安宁而平静，空中没有海鸟，也没有鱼跃出水面，就如张星特所说——没有任何生命。

他们眼前的这片海，湛蓝通透，仿佛宝石，当然很美。只是多少有些无聊。

普林塞斯的海岸总是热闹的，沙滩上有五颜六色的遮阳伞，散落分布着孩子们的城堡和寄居蟹的窝。连就近的海域也是人声鼎沸的，吴宇恒读书的时候经常跟同学去海边游泳。夕阳的余晖洒在海面上，他们静静地浮在水面上，为远方的冲浪爱好者鼓掌叫好。

张星特悬浮在半空中，低头看着海面，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吴宇恒自觉走向另一边的礁石，不打算破坏这忧郁的氛围。就在他登上礁石的刹那，异象突生，平静的海面突然沸腾起来，灰黑色的鱼鳍在漩涡中若隐若现，正极速向礁石处游来。吴宇恒一惊，抬手就发射出一记便携式激光炮，可惜落空了，激起几米高的巨浪。

鲨鱼的利齿破浪而来。

危急之时，张星特从天而降——喷气式飞行装置还未来得及收回，他一脚踹在鲨鱼的头顶，紧接着又甩出一记短刃，猛地插在它的脊柱上。那条巨大的鲨鱼发出刺耳的啸叫，一甩尾巴就要逃，但没等游出多远，张星特已经架起一具简易的飓风炮。

一声巨响后，海面上爆出朵朵血花。

“这怎么会有鲨鱼？”吴宇恒惊魂未定。

张星特摇了摇头，表示他也不清楚。

血泊中，鲨鱼的身体逐渐虚化，取而代之的是人的躯干和四肢，唯一保留的只有灰黑色的皮肤、脊背上染血的鲨鱼鳍、尖利的牙齿和强壮而庞大的鱼尾。

吴宇恒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他和张星特一起来到那位奄奄一息的鱼人身边，对方叽里呱啦地说着他们听不懂的语言，眼里黯淡无光。死前，鱼人用尽力气，用尾巴拍起一大片浪花。一道彩虹越过礁石和海洋，落在了岸边。他们飞去彩虹落下的地方，找到了一块有数字的石板。

吴宇恒蹲在地上，用手轻轻拨开石板上的沙砾：TX.16.WZ0211。

标准的联盟实验计划备案号，意思是：T星系联盟16号计划的实验室，开设在W要塞。

“基因工程改造的试验品，它的同伴大概都被杀了。”吴宇恒闭上眼，面露不忍。科学发展的过程中，常常站在伦理道德的对立面。人们一厢情愿地想要完美无害的科技，总是在自我欺骗：精英们消除失败，平民们无视失败。无论新技术如何饱受赞誉，午夜梦醒，吴宇恒总是能嗅到一股血气。

此刻夕阳很暖，水波温柔，他却觉得自己浑身发冷，几欲作呕。

W要塞，是为了掩盖实验的失败才被放弃的。包括所谓的“迷幻兽”，甚至都可能是人工投放的生物武器，只为了彻底杀死这座星球和那些记忆。联盟的机械人军团，不过是又一群冰冷的杀手，谨防像张星特这样的人重返故土，发现真相，揭穿阴谋。

张星特把颤抖的吴宇恒抱在怀中。

他在彩虹下轻声唱起欢快的家乡小调，又莫名悲凉。这是张星特唱给家乡的离别曲。

“到联盟就职之前，我在培训营待过几个月，那时候我就知道，在W要塞以外的科普书上没有‘迷幻兽’这种生物。吞噬生命的不是另一个生命，而是贪婪狡猾的人心。”

吴宇恒问他：“那你以后怎么办？”

张星特说：“去一个自由基地，换句话说，我准备加入叛军。”他在吴宇恒的嘴边留下一个吻，轻快地说：“吴上校也可以去举报我，转行做污点证人。”

吴宇恒定定地看向他，说：“不，我们一起去自由基地，我们一起逃跑。”

W要塞距离终点站还很远。张星特设置好坐标，开启了自动航行模式，然后和吴宇恒前往休眠区。飞船里，盛满营养液的胶囊舱依次排开，他们穿着特制的休眠服，缓缓下沉。

恒星的高温炙烤着星舰的外壳。观察窗外，是缓慢流动的陨石带和散乱的粒子流、宇宙光和未知的射线。

张星特和吴宇恒隔着胶囊舱的屏障相望。

在四目相对且长久凝视的此刻，他们的心跳与宇宙的脉搏同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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