纾心解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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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浮送走了天将,便回了洞穴。一进洞内便看见循清正皱着眉头往修易怀里缩,而修易也正尽可能地裹住循清。他也说不上是舒心多些还是担忧多些,但他心里仍然觉得关于天明的这件事,说不说都无所谓,更何况这事本身对循清没有危险,所以衡量之后,他还是暗自决定了,不多嘴为妙。
“白浮,他法力被封,你看看怎么回事。”
听了循清的话,白浮便先过来在修易额上探了探。
“吃了颗什么药。”修易解释道。
“嗯,”白浮点了下头:“没什么事,暂时的,再等个把时辰就好了。”
“谢谢啊。”循清亮着眼睛笑眯眯地看着他。
白浮睨了他一眼,伸手想敲他一下,想起上次他脸上的痛色,便又收了回去,只无奈笑道:“你也太好哄了吧?他哄了么?我就知道,他一来,你准完。”
循清也不驳,只一直笑眯眯的:“你不是替我验过了么?”
被噎了一下,白浮愣是没说出话,最终还是只憋出了一丝笑。
“真的谢谢,不光是修易的事,还有以前的,我都没好好谢过你。”
“怎么回事,”白浮还是过来用力揉了揉他的发心:“劫后余生啊?别说那些,好好养,早点出来陪我,兔子给你养着。”
白浮摊开手,一件叠得整齐的白狐毛大氅横在他手上。他把大氅和一个食盒放在小桌上,然后回头说:“你俩暂且住着,我每日晚上来一趟,有事随时跟我说。族里这阵子事多。”
等送走了白浮,修易二人就一直依偎在一起。小山丘似的被窝终于在火炉精修易的温度下,有了热乎气儿。循清这几日被冻透了的身体骤然一经暖,经脉里都麻酥酥的,还有些发痒,手指、脚趾都有些充血,这感觉并不十分舒服。但只要把手放进修易掌心,那种高热也就奇异地缓解了这种不适感。
修易从循清细微的表情中感受到了他不舒服,但也别无他法,只能尽可能先暖和着,给他缓过了这阵不适,再做打算。不知道法术什么时候能回来,然后便能给他置个结界了,能支撑多久不好说,但总归舒服一些。
“我大概明白为什么你对白浮没有这种感情了。”
循清“嗯?”了一声,抬起头去看修易。
也不知这人整日脑子里想多少东西,好端端地怎么又念起这件事了。
“他比较注重所谓大局和责任。他太习惯衡量了,比如这时候,他不会丢下狐族来陪你。你已经差不多是这世上他最在意的人了,但他还是不会扔下那边。”
循清愣愣地听着,然后点了个头,而后又笑了:“嗯,我就喜欢你这种眼里除了我什么都没有的,是吗?”
“唉,”修易假作愁苦,叹了口气道:“我这样的,一辈子囿于情爱,难堪大任啊。”
循清露出了一排牙齿,道:“我也懒散惯了,跟不上心怀苍生的脚步。”
修易把循清又往怀里搂了搂,心有余悸地低声说:“我这几日,害怕死了。一想到再没有这样跟你说话的机会,我心里就揪得难受。”
循清笑着,抽出手,贴上了修易的心口:“揉揉。”
修易身体一僵,突然想起了什么,然后也去摸了摸循清的胸口。
循清怔了一下,然后轻声说:“我没有心跳了。”
修易只觉得自己的心又被拧紧了,痛得他眼前一黑,他抱紧了循清,认真地说:“把我的心换给你吧,说不准还是暖的。”
循清没使多大力,就用手轻易推开了他,拉远了些距离,然后托起他的脸颊,笑道:“那我以后听谁的心跳去?”
眼见修易自责得难受,循清又放缓声音说:“摄魂不是说了,是他作怪。别说你了,我不也不小心着过道吗?我知道你的心意,就够用了,旁的都没关系,权当历劫。况且,也不能只怪你一个人,被人图寒玉的感觉一直埋在我记忆里,十年怕井绳,登时就能激起我不好的回忆。我只知自己喜欢你,说到底也从来没完全相信你的感情,才没立刻联想到你被控制了,这才没能当场揭穿摄魂的把戏,是不是?”
“可我确实亲手伤害了你。”
循清认真地盯着他的双眼,道:“你只是被控制了。”
修易哑然,揉了揉循清的后脑,自嘲道:“怎么反倒让你来哄我了。”
“娘子嘛,哄得。”
修易终于笑出了声,上前亲了循清一口,浅尝辄止,道:“我算是嫁对了郎君。”
两人又在床上你一言、我一语地调笑了许久,直到循清犯了困,修易便小心地搂着人一同和衣睡下了。这一觉循清睡得香甜,修易一见便知是昨夜又没睡好。他昨夜与白浮喝醉了酒,睡得极死极沉,这会儿半分睡意也无,只忍不住在脑中描绘循清昨夜的样子。
在他脑中,循清就那样缩成一小团在这床上,棉被里也冷冰冰的,浑身发僵,血又少,经脉都是枯竭的,不知道有多难受,看着又有多可怜。
循清可以想通、可以原谅他的作为,可以将其归咎为摄魂的通天本事,可他心里的愧疚,亲手伤害了心爱之人的愧疚,却轻易消散不了。他不可抑制地去想,循清一个人在这里边,漆黑一片的时候,又没有术法护体,那些循清好不容易忘记的受刑的记忆是否又切身地回来了?那整整三十多万个日日夜夜,循清混沌不清地用肉身承受着没有尽头的苦寒,在昨夜,是否又无比清醒着,受着一如冰窟里的寒冷,生受了那许多个时辰?
修易只要想一想,这份愧疚就能压得他喘不过气。他真心实意、绞尽脑汁地暖了这么久的人,又生受了一遍本不该再受的苦。所以他不敢拖,即便自己没想好,即便没有万全把握,他也不敢再拖。他怕循清在这里边寒了心,在这彻骨的寒冷中独自一人消化了这份绝望,就该对他永远失望了。
修易静静地躺着,散着热度去暖着枕边呼吸平稳的循清。
不知过了多久,他感觉自己身体里的灵力逐渐活泛了。他立刻闭着眼调息了一会儿,然后抬手置了个温暖的结界,将二人罩住了。
洞内严寒无比,床上那一小方天地却生生与这酷寒割裂开来。暖了两刻钟,床上的人甚至在睡梦中觉得有些热,踢开了一角被子,可惜又被枕畔的人发现,给盖了回去。
于是到了晚上,循清是在通体暖和中醒来的。要不是头顶闪烁的结界,他几乎以为二人回了修易家中。他愣愣地,并没完全清醒,但发现自己裸露在外的胳膊并不冷了,他缓慢地伸了个久违的懒腰,又眼见着自己的胳膊被那双熟悉的手握住,用他最舒适的力道捏了捏。
明明也就几日没有享受这个待遇,却好像已经隔了几秋,惹得他一阵鼻酸。
循清闷闷地转过身,伸手放在修易暖烘烘的胸膛上,人也埋了进去。
修易不用多问,也知道循清的难过,即便想得再开,也抹不掉心里的难受吧。于是便伸手搂住了循清,毫不吝啬地用体温暖和着眼前人。
“对了,”修易低声转着话题:“赵婶知道我们是妖了。”
这招好用,循清果然惊诧地抬起头,有点紧张地问:“那,她什么反应?”
“她说,等我们回去吃饭。”
循清忽然就笑了,笑着笑着又有点难过,可细品品,还是高兴。他花了半天才明白,这种情绪,凡人好像叫它“感动”。
“这结界,你撑不住太久吧?”
修易学着循清先前的样子,无所谓地摇摇头,笑眯眯地说:“暖和一会儿是一会儿,法力且用不完呢,真用完了再说。”
循清笑着轻轻踢了他一脚:“学我。”
修易笑了几声,然后起了身,去桌上把白浮留下的食盒拿了过来。
外头是真冷,修易几乎是小跑着回来,窜上的床。
循清愣愣地看着他,觉得好笑死了。修易难得的身上散着寒气,怕自己沾染上寒气,还给自己掖了掖被角,他自己却耳朵都红了。
食盒打开,里边第一层果然是些糕点,下边一层还有只吊炉烤鸭,只是已经凉透了。但修易既然已经恢复了法力,自然不愁。他笑着看了眼循清,口中说着别急啊。然后他搓了搓掌心,施了术法。
不多时,烤鸭肉的香味儿就钻进了循清的鼻子,刺激得他亮着眼睛、咽着口水就坐了起来,乖乖靠着床头。
修易抬头看了他一眼,不禁失笑,然后撕了撕鸭肉,看着循清已经饿晕了的小表情,他实在忍不住一直发笑,他问:“喂你?”
没了赵凤兰在侧,循清便毫不害臊地点了点头,把头凑了过来,果真就着修易的手吃了一块焦香流油的吊炉烤鸭肉,他心里感慨着,实乃人间美味。
一顿饭吃到最后,循清也真没动一下手,全在修易的伺候下,干干净净又喜滋滋地吃完了。饭后,修易净了手,又小心喂了许多块各式糕点,自然有桂花糕在内,还送了马蹄糕、云片糕、千层糕和豆沙糕。循清倒也真不嫌甜腻,一块一块地把拳头大的胃填得满满当当。
晚上白浮果然来了,随口问了几句,满意地看着暖和的结界,留下了一沓话本,还留下了一块巴掌大的石头,说是什么灵石,不由分说就押在了床头,加持住了这个结界。之后又把食盒带走了,说明日早上遣人来送饭。
两人就得过且过地在这结界里过了三日,每日早上有白浮遣小童送饭过来,每次都是同一个人,但每次,修易还是下意识地检查一遍食物才肯给循清吃,那日摄魂临行的一眼,老梗在他心里。循清也不觉得他多事,反倒安心了不少。白日里两个人闲时就聊聊天、看看话本,大部分时候,循清还是跟着修易修炼,只是他身体不佳,经常犯困。虽然日子看起来平静,但他能在这里借着自己残余的灵力安生多久,他自己心里都没底。可是结丹修灵谈何容易,他又愁得慌。
中间敖诤来过一次,这次修易对他没有以往的别扭了,许是心中清楚,多亏了敖诤,才没害死循清。敖诤没多话,他也不是惯会安慰人的性子,便单刀直入地关心了循清的身体状况,然后留了一堆气得兜率宫老君吹胡子瞪眼的仙丹,便告辞了。
这次修易是发自内心地感激他,甚至送他出去的时候,还认真道了谢。
敖诤根本没多在意他的谢意,只留了句让修易越品越情绪复杂的“算你走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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