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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角色超量,私设过多,不符合历史不符合游戏剧情,建议不要研究时间线及角色年龄。

文中有名姓的配角大致可分为四类,一,游戏中占有一定戏份且广为人知的NPC(不做标注),二,游戏中戏份极少不为人知的NPC(标为⑴⑵⑶),三,‌‎‌‍原‎‍‌创‍‌‍‎‎的在本文中占有戏份的角色(标注为①②③——圆圈代表‌‎‌‍原‎‍‌创‍‌‍‎‎……),四,‌‎‌‍原‎‍‌创‍‌‍‎‎的出于剧情不突兀之用而有名字的角色(在文中不做标注)。

-----正文-----

一、

仲康二年,冬,仲康王夤夜离宫,暂罢朝堂。旬余,王诏入西陵。王欲于三年春册后,命太常主事。

只是,受封的不是仲康王发妻,也不是宫里的任何一位嫔妃。

“夫人,就是这样。”

留夏殿的小亭垂着轻烟似的纱幕,亭中点着炉火,暖意融融。亭外雪片纷纷,青石板铺成的宫道才扫干净,很快又敷上一层白。拥着轻裘的锦夫人道:“苏尚宫,王上似乎还没有回来吧。”

“是,夫人明鉴,诏书自宫外送入。”

“那么,王上何时回来呢?”

苏尚宫小心看她。这位江南夏伯的嫡长女,仲康王登基之后所封的“锦夫人”,手中捧着一盏热茶,正垂首轻呷碧色茶汤。水乡女子明丽鲜妍的脸庞拢在一片白雾中,带着湿润的哀愁。锦夫人复抬起头看她,面无幽怨,纤长的柳眉舒展着,衬得一双杏眼清明。

苏尚宫连忙垂头,回答:“夫人赎罪,臣只是内宫女官,不知晓前宫之事。”

“王后是谁?连名姓都不知道吗?”

“却是不知……臣未曾见到诏书。”苏尚宫低声道:“臣听闻,诏书从太虚观而来。”

“太虚观?”

“回夫人,是太虚观。”

锦夫人忽得展颜笑起来,“是她?”

苏尚宫把头垂得更低,装聋作哑。

锦夫人也不指望她回答,晃了晃手中的热茶,兀自沉吟。

“禀夫人,月彤求见来了。”

锦夫人颔首,侍女上前掀开轻纱,迎进来一个宫人。雪下得大,来人的肩头落着一层雪,在炉火旁缓缓消融成一片云烟。她的声音也是飘悠悠的,带着些许颤意:“拜见锦夫人。”

“怎么,你也听说了?”

瞬息之后,月彤跪了下去,“回夫人,王上命婢子……侍奉王后。”

“哦,那看起来真是她。”

“夫人……”

“别问我,王上不在,你最好也别问他。想知道就出宫去。”

“……求夫人赐腰牌。”

“你要去?”

月彤垂着头,她似乎是冻坏了,整个人都在发抖。

“晴云,把我的腰牌拿来给她。”

月彤重重一拜,“谢夫人。”

锦夫人没拦她,只是转过头与苏尚宫搭话,“刚才倒是忘了问,苏尚宫来我这里,是做什么呢?”

苏尚宫勉强笑了笑。

锦夫人恍然大悟,“明夜,把王后印玺拿来。”

“小姐——”

“行了。”锦夫人翩然起身,裙角转出一朵飞扬的花儿,唇角的笑比花还美,“雪天路滑,二位慢行……啊,苏尚宫,手炉可要加炭?”

雪天严寒,化雪之日更寒。

月彤回到西陵皇城,天晴了,西陵城从大雪带来的沉寂中苏醒,各家各户纷纷开门扫雪。雪上抹着一层霞光,西陵城像是着了火,看起来很是温暖。

留夏殿中积雪未扫,锦夫人披着大氅,在一片没扫的雪上漫步,身后留下一串足印。

月彤走近前,唤了一声,躬身递上腰牌。

锦夫人抬手拨了拨遮眼的翻毛领子,笑问:“回来了?”

月彤抿了抿唇,低声回答:“是。”

锦夫人接过腰牌,温暖的指尖烫得月彤一哆嗦。她歪了歪头,看上去颇有些少女似的娇俏,“怎么,她没见你?”

月彤猛然抬头,“求夫人——”

锦夫人脸上明丽的笑陡然消失得无影无踪,“月彤,你主子到底是谁?”

月彤一颤,重重跪在雪地上。

“我以为是王上。”

“……是,谢,谢夫人提点。”月彤俯下身,脸埋进了雪里。雪很凉,几乎要烫出她的泪水。

“起来吧,我没打算替他为难你。”

月彤直起腰,挂着满脸冰凉的水渍,在风里瑟瑟发抖。

锦夫人从侍女手中接过手炉,递给月彤,逼视着她,“你应该清楚,诏书都下了,谁不乐意也没用,除非他们俩死一个。”

侍女惊道:“小姐!”

“锦夫人……”

锦夫人摇摇头,裹了裹裘衣,向殿内走去,“晴云,送客。”

二、

仲康三年春,西陵皇城迎来了一个既非豪门大族,亦非书香世家的王后。

前几日中原下足了春雨,一洗冬日寒意,红墙青瓦如玉般透亮。日出时分,新后在礼官引导下踏上了丹墀。她走得很慢,一步,又一步,影子在长阶上游动,玄色衣裳游过地面,水波一般。衣上刻缯翚文,只只青翟昂首望着九霄。

朝臣并内外命妇肃立含元殿外,静观嘉礼,那一双双眼睛不敢抬头注视王后,便纷纷落在了女眷中最前列的锦夫人身上。仲康王嫔妃不多,昔年成王妃妻善妒之名远播,仲康王也不爱美色,登基两年有余,宫中只有一夫人、两嫔——还有殿前上正受封的王后。

江南夏伯的嫡长女,仲康王的发妻站在最前列,她不似旁人恭谨,一直昂然而立,盯着王后。

殿前,祭礼毕,王后回身,受百官礼。此刻日已高升,映得王后金冠锦衣灼灼逼人,仪仗的半片黑影下,点着一对寒水似的漆色眼睛。

锦月一下子垮下双肩,轻声道:“居然真是……”

百官命妇纷纷跪拜,锦月浑若无觉,兀自发怔。

锦月身后一人急道:“锦月姐姐,他们看你呢。”

另一人蓦地伸出身,一把拽倒了她。

封后大典结束后,锦月这才道:“沈嫔①,多谢。”

沈嫔淡淡一笑,“举手之劳,锦夫人不必客气。”

“锦月姐姐,你还好吗?”

锦月没有转头,依旧带着客气的微笑,对沈嫔点头致意,“我很好,走吧,你我还需去拜见王后。”

“汀兰姐姐,你……要和我们一道去吗?”

沈嫔微笑以对,“自然。”

“锦月姐姐,你是不是认识王后?”

“……算认识吧。”

“王后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锦月皱眉看着前路,好似没听到。

沈嫔笑着安抚道:“康嫔②妹妹不必忧心,以王后之尊,自然有容人之量,你我只需用心侍奉,不需思虑太多。”

康嫔嚅嗫了几句,终于安静下来。锦月回过神,侧头看向沈嫔,笑道:“王后应当是个‘妙人儿’,两位见了就——”

锦月忽得闭了嘴,康嫔正要问,锦月一指前方——两扇朱红大门,门上高悬一块苍朴牌匾,上书——“长安宫”。

三人静立于门外,等候传召,守门侍女忙入内通传,不多时,一紫衣宫女已走出来,俯身一礼,“婢子月彤,劳贵人久等了,王后请诸位贵人先进殿稍坐。”

锦月颔首回礼,笑答:“有劳。”

月彤带着三人从侧门而入。

长安宫是西陵皇城后宫中最为开阔的宫室,入内是一片庭院,遍植青梧,亭亭如盖,大的足有一抱,小的也有碗口粗。

康嫔惊呼一声:“好多梧桐树!”

月彤含笑解释:“原先更多呢!这是早先启王在位时,因王后喜爱凤凰,便移栽了满院梧桐,那时候这‘长安宫’还叫凤仪宫呢。后来太康王迁都九黎,长安宫空了许多年,梧桐也没了不少,要不然,比如今还好看!”

康嫔眨了眨眼睛,“启王后就是盲夏一族的——”

锦月喝道:“康嫔!”

康嫔吓得一缩。

月彤笑道:“不是呢,启王后是有殷氏贵女,也是太康王和王上生母,可不是什么盲夏一族的罪人。”

沈嫔也含笑道:“康嫔说的是眷夫人?兰芷殿东侧就是罪妇眷月得宠时住的揽月轩。”

康嫔连连点头,不再说话。

走过梧桐,便是长安宫的正殿,南北门窗俱开,遥遥可见后殿王后燕居之处。

三人入正殿坐定,侍女奉茶退下。

锦月将一根手指竖在唇前,笑着对康嫔摇头示意。康嫔忙用力点头。

三人便依序坐下静等。

自启王后仙逝,长安宫空置许久,而后太康王迁都九黎,此地连洒扫宫人也无。隔了数十年,尘封的宫殿修葺一新,也有了新主人。殿中陈设以木、瓷为主,少金玉珍玩,墙上画卷也是泼墨山水图。自有一份沉静从容之气,殿中燃着降真香,虽有风穿堂而过,也有甜香幽幽。

两刻钟后,月彤引着新后入殿。三人赶忙起身,等王后入座。

许是为了方便稍后接见宫外女眷,新后一派严妆丽服,十足雍容华贵,却与殿中冲淡清幽的陈设格格不入,也和和仲康口中那个快意恩仇的江湖侠客大相径庭。只有那张不似深闺女子的英朗面容,依稀还能窥见一点传闻中少侠的影子。

三人一一上前跪拜。

王后坦然受之。她话很少,从头至尾,不过数声“免礼”与“坐”,最后补上一句“不必拘束”。

三人自然也不多说,殿中立时又安静下来。

须臾,锦月欠身道:“殿下还要接见外命妇,妾等就不多叨扰了。”

王后颔首,“菡香⑴,你送几位……妹妹出去。”

名叫菡香的紫衣宫女上前,躬身送众人离去。

月彤上前扶住王后,“殿下,朝臣女眷已经在前头等着了,现在过去吧?”

王后轻轻点头。

见过了所有该见的人,安排妥当,终于能歇口气时,已至黄昏。该是婚礼之时,但仲康王发妻尚在,于是没有。

仲康派了人传话——晚饭要来长安宫,于是王后又换了第三次衣裳。

饭桌上很安静,帝后没叫下人侍奉,两人吃饭也没有声音,唯能听见一点轻轻的呼吸声——仲康的呼吸声。

他们从前一起吃过饭,不过没有一次是这般安静。成王与那个江湖游侠也曾同盘而食,共饮一壶江南美酒,他们也曾生死与共,甚至有那么一时半刻,算得上相交莫逆,只可惜更多时候,他们连面都不见。

吃过了饭,两人移步正堂,对坐歇息。

还是无人说话。

王后附手而坐,微微垂头,像一尊铸成‌‎美‌‎‍‍‌人‍‌‎‌静立之姿的灯俑。她打扮得很隆重,发上饰金玉,衣上织金丝,灯台上红烛高照,映得她浑似金玉丹朱堆砌而成,唯独看不见盛装之下的那个人。

“……你以后……”

王后抬起头看向仲康。

“不必带这么多首饰……不过,你要是喜欢……也无妨。”

“是,谢陛下。”

仲康脸色沉郁了三分。

再次安静下来。

月彤上前问道,“王后殿下可要沐浴,婢子去准备。”

王后没有回答,只是抬起脸,看着仲康问:“陛下呢?”

仲康一愣。

王后对他笑了笑,温婉而雍容,“陛下可要沐浴?”

仲康左顾右盼,“啊,时候的确不早了,差点忘了,明日还有早朝——”

“陛下要在这儿睡吗?”

仲康好像突然渴了,端起茶一饮而尽。他重重咳了一声,放下茶盏,没放稳,瓷盏在桌上滴溜溜滚了一圈。仲康连忙去抓,没抓住。

王后伸出一只瓷白的手,扶住了它。那手的腕骨上锁着赤金镯,指尖染红寇,刺痛了仲康的眼睛。

他的目光从王后手上移开,便撞入了一双眼睛,那是一双一如旧日的眼睛,黑而清,不染外物,不见沧桑,和此地格格不入,泾渭分明。不知是哪一盏灯的结花炸开了,摇曳不定,那片墨色也跟着微漾,“陛下还有事吗?”

“……寡人还有些政事要处理。”

仲康话音刚落,王后立刻整衣站起来,躬身道:“恭送陛下。”一套动作行云流水,煞是好看。

“……”

王后没有应,只是用平静的墨色眼睛望着他。

“……你早点歇息,寡人明日再来。”

王后垂首应道:“是。”

送走了君王,卸妆、更衣……除了不要人服侍沐浴,王后一直安安静静任人摆布,没有多说一句话。到了就寝的时辰,七七八八的宫人都散去,寝殿里只剩下月彤和菡香,王后终于问:“晚上是不是可以不用人守夜?”

月彤转身拿了块干布巾给王后,“那婢子让她们回去睡,殿下绞干头发早点安歇,明日卯时就要起。”

“多谢,麻烦你了。”

菡香看了看月彤,眉头微皱,“殿下,如此恐怕不甚妥当……殿下初入宫闱,还不熟悉,总要人服侍。”

“我不用服侍。”

“可是——”

月彤摇了摇头,扯了扯菡香的衣袖。

菡香犹豫着不肯离去。

王后道:“菡香,你先回去休息吧。月彤,你等等,我有话问你。”

菡香踟蹰片刻,对月彤道:“麻烦姐姐了。”

月彤含笑道:“不用客气。”

菡香这才离去。

寝殿里只剩下两个人。

“问吧。”

“殿下……”

“之前你去太虚观找我,我正在闭关。你现在应该有很多话想问。”

“婢子……”月彤眼眶一热,吞下喉头酸楚,恭敬道:“婢子……没什么要问的。”

“小灵子呢?”

月彤不说话了。博山炉中轻烟袅袅,重重朱红垂纱轻摆,灯火在连枝上颤抖,带得影子也细细地颤。

“……怎么没的?”

“……少,殿下,殿下何必问这些污秽事……”

“……污秽事……”王后笑了一声,“我原以为就算你们回宫,他也总该……算了……月彤姐,两年前我赶你们走,你……恨我吗?”

月彤一下子跪在地上,“婢子不敢。”

“别,别跪……你们都这样……”王后忙伸手扶她,苦笑道:“我不是问你敢不敢。”

月彤坚持没起身,扬起脸看着对方。

少侠的头发尚未擦干,丝丝缕缕贴在腮边。洗去了胭脂水粉,露出一片雪白面颊,眉眼浓黑,唇色浅淡。她没怎么变,和月彤第一次所见的少侠毫无分别,她也变了不少,从一个江湖侠客变作了深深宫闱中雍容端庄的王后。

月彤红了眼眶,“那,殿,少侠,恨我吗?”

烛火将殿中人与物都涂上一层薄薄的昏黄,催人欲睡。少侠摇了摇头,向月彤伸出一只手,“我不恨你,月彤,从来都不。”

月彤借着那只手的力量站起来,挤出一个带泪的笑。

三、

第二日,王上未留宿中宫的消息隐秘而迅速地传开来。

第三日,王后来到留夏殿。

那时锦月尚未起,等她匆匆梳妆出来,王后已经喝上了茶,正欣赏博古架上的珍玩。

屋中没有侍女,锦月也挥退了下人,更不行礼,只道:“昨天是你说不要晨醒昏定的,一大早跑来我这里,怎么,试探我是不是恭敬?”

“我来的时候就已经辰时了……”王后放下茶盏,指了指桌子上的锦盒。锦月上前打开盒子,里面是一方印玺——王后印。

“……你这是干什么?”

“我什么也不懂,还是给你比较好。”

锦月笑了,“那我有什么好处?我可先提醒你,我不缺钱。”

“这是王上提起的。”王后拢拢衣袖,抬头去看锦月,脸上明晃晃写着——你问他要。

锦月合起锦盒,拍在了桌上。

“我还有事想问你。”

锦月叹了口气,在案桌另一侧坐下,示意对方开口。

“苏尚宫昨天告诉我,王子如今没人照顾——怎么回事?”

“月彤是殿下身边的大宫女。”锦月端起茶,抿了一口。

“她的……”王后斟酌片刻,“主子,不是我。”

锦月含笑道:“我也不想得罪她主子。”

“……你说得对,抱歉,是我思虑不周。”王后站起来,颔首道:“告辞。”

“哎,等等,”锦月伸长手拦住她。王后带着询问看她。入宫两日,她倒也不见憔悴。锦月道:“我问你几个问题,你如实回答,我就告诉你你想知道的东西,如何?”

“……你不是不想说吗?”

锦月笑眯眯道:“你回答了我的问题,我就想说了。”

王后沉默片刻,重新坐下,对她点了点头。

锦月上身前倾,一手托着下巴,一手扶着桌沿,“我听说前天晚上,我们王上没在中宫留宿啊?”

“没。”王后想了想,道:“我问他要不要在这睡,他说还有事。”

锦月不甘追问:“能不能讲具体点?”

王后认真看着她,“你把仲康叫来,我试着给你重现?”

锦月悻悻道:“那还是不用了。”

“你是不是想听他要留下,却被我赶出门的故事,最好是,我宁死不屈?”

“……没想到你也看话本子……”

“不看,”王后回答:“比话本子更离奇古怪的事很多。”

锦月目光如炬,“你怎么知道哪些事比话本子更离奇?能讲讲吗?”

“……你想听什么样的,是明天玉玑子会找上门的,还是三天后东皇太一会来杀我的?”

锦月哑然无语,“算了……你想知道什么?”

“他母亲是怎么死的。”

“早产,血崩而亡——这个你没必要问我吧。”

“听闻成王妃善妒,暗算王子生母,使其早产。成王妃也因此失宠,没能封后。”

“差不多吧,”锦月把玩着自己的手指,“她生孩子之前,我带着大夫去给她诊治,大夫说,胎位不正,要多走动走动……第二天她就早产了。那是王上登基前不久,我也挺忙的,没顾上她。等我知道消息的时候,她已经不行了。”

“听说她是歌姬。”

“不错,王上第一次去九鼎城,回来时就带着烟娘——哦,烟娘是她本名,但别人都喊她‘烟姬’——歌姬嘛。”

“烟娘?”

锦月抬起头,“不错,烟霞的烟,怎么,苏尚宫没告诉你吗?”

“……没有。”王后略作停顿,又道:“你们没有怀疑过?”

“王上说给她安排个住处,别的半句也没和我提。”锦月含笑解释:“所以——他到底是迫不得已,还是情难自禁……我可不知道,和我也没关系。”

王后直直看着锦月,并不言语。

锦月一下子笑出了声,“我和他只是盟友,而非夫妻,他做什么,不用征询我的看法……你可以放心,王上对她大概没什么感情,连逢场作戏都懒得……但她喜欢仲康——”锦月弯了弯嘴角,“至少看起来是。”

王后讥道:“但她死了,留下一个无人照拂的孩子。”

“有什么办法,坠入情网的女人……本就傻得可怜。”

“一边权衡得失,一边坠入情网的人,更傻。”

锦月睨了王后一眼,“这么说来,我们这位王上才是真傻。”

王后不接话,“我问完了,多谢。”

锦月忽得笑了,“凭我听到的那些传闻,还有我们这位王上提起你时吐露的只言片语,我猜——”

王后投来疑惑的眼神。

“你其实只是想知道,烟姬的死,和我,不,和我们这些人有没有关系。”

王后偏头看她,点漆似的眼睛里映出了锦月的影子,王后问:“有吗?”

“你不用把我们这些人想得如此残忍。”

“你们眼里,人命是最不值钱的东西,”王后说。她的声音像一捧寒凉的泉水,泼在雕梁画栋的宫室里,直把这满屋奢靡富丽之气洗得一干二净,几乎要洗出满目殷红来。

锦月默了一会儿,嘴角微勾:“取舍不同。”

“你为什么不走?”

“……你说的这个‘走’,似乎是我想的那个意思吧?”

“对。”

锦月一下子笑了,“怎么,你想帮我一把?”

王后没接话,却问道:“能灭了灯开窗吗?”

锦月不明就里,示意她自便。

王后似乎已经忍无可忍,当即起身灭灯。锦月本爱赤色,屋中一暗,重重红纱如血迹干涸,人也浸饱了墨色,只剩下一抹半明半暗的影子。王后又推开了一扇窗,顷刻间,阳光洒遍,“我一直以为,仲康登基之后,你就算功成身退了。”

“……这句‘走不走’是不是我父亲让你问的。”锦月轻笑,叹道:“虽说如今仲康王不再需要昆吾氏助力,但我已经是‘锦夫人’,又是夏伯嫡女,如何置身事外……”她喃喃道:“说到底,那不过是年少时的幻想而已。”

“不是夏伯,我没见到你父亲。”王后转过身,上下打量她,“你变了很多。”

“你又不了解我。”

“夏伯长女刁蛮,整个江南都知道。”

“我早过了爱做梦的年纪。锦夫人没了,还会有下一个昆吾氏的女人进宫。王后殿下,你以为——”锦月唇角含笑,“我们这位王上会愿意吗?”

“你们昆吾氏那么多女儿搭进来,怀夫人、镜月、你……还有那些连名字都没留下的姑娘,蹉跎一生,换来了什么?冷宫里了此残生,还是道观里避世清修?”

“我自幼受家族庇佑,这算是一点代价,很公平。”锦月笑着摇头,“你呢?怎么,太虚观也开始走这条路了?”

王后也笑了,“你也不了解我。”

“你都说了,‘夏伯长女刁蛮,整个江南都知道’,少侠之名,我也略有——”

“大荒遍地都是少侠。还有,请不要再那么叫我。”

“妾失言,请殿下赎罪。”

王后面露惆怅,“我不是这个意思……既然已经来了这里,世上就不再有那个少侠,这个称呼,不过徒增烦恼罢了。如今你我是一样的,不过是……一个宫妃而已。”

“你和我可不一样。我们这位王上素来不喜夹缠不清,我今天说的话,很多年之前就和他说过,没什么好遮掩的。倒是你——王上要是知道殿下说自己和妾一样,不过是一个宫妃,只怕会伤心不已。”

“他伤心和我有什么关系?”

锦月大笑,“反正和我没关系。哎呀……循规蹈矩多少年了,今日一时口快,反倒说多了,交浅言深,实在失礼,还请殿下赎罪。”

“我一向嘴很严——不然活不到今天,你可以放心。”王后道:“我知道你是聪明人,不会说不该说的话。”

“……那我也没什么好说的了,”锦月站起来,笑着附手行礼,“殿下慢走,妾就不送了。”

四、

午后,锦月口中的“傻子”到了长安宫。

王后自去见过锦夫人后便一直心不在焉,午饭没吃几口,也没午睡,一直捧着书出神,半天没翻上两页。她忽得放下书,一旁菡香忙问:“殿下可是有事?”

王后摇头,抚了抚衣袖,站起身道:“王上来了,走吧。”

菡香错愕,恰在此刻,前殿传来一声声“王上”。

王后迎出去,正对上匆匆而来的仲康。

仲康脸上露出笑意。王后已在两步外停下,躬身行礼。

仲康连忙扶住她,“吃过了吗?我本说中午过来吃,后来又忙起来,只能再派人来,没耽误你吃饭吧?”

王后安安静静任由他握着手,脚下步伐与他一致,毫无挣扎之意,只回答:“回陛下,吃过了,没耽误。”

仲康讪讪收回手,“那就好……”

两人坐好,侍女奉茶退下,留下他们自己说话。

仲康喝了口茶,还在琢磨着要说些什么,王后主动道:“陛下得空吗?”

“得空,你……”

王后站起身,附手行礼,“妾想求王上一件事。”

仲康眉头皱了皱,又很快舒展开,他慢慢搁下茶杯,淡声道:“你说吧。”

“妾听说相王子生母没了,想把王子抱来养。”

仲康脸色微沉。王后毫不惊慌,抬起头定定看着他。

昔日的女侠客有一双清明的眼睛,比起权谋之中翻云覆雨的谋臣策士们,侠客的这双眼睛并不够锐利,但若要锥心刺骨,它已然足够。

仲康移开了视线,“那就让他们送过来。”

“谢王上。”

“底下人照顾得来,你不用凡事都亲力亲为。”

“是。谢陛下。”

仲康看了看她,转身往外走,“你要是打算一直如此,我也没什么好说的。”

王后不答,躬身相送。

仲康离开后,菡香才轻声道:“殿下该留王上多坐一会儿。”

王后摇头,喊了声“月彤”,说道:“能不能帮我个忙——去把相王子接过来,再给他安排个住处,距离我睡的地方远点。”

“……殿下……”月彤满脸惊愕,看向菡香,对方眉头微蹙,对她摇头。

“怎么了?你有事要忙吗?有事也先放一放,看看能不能交给别人。我去还要兴师动众,实在不方便,就麻烦你了。”

“可是王上——”

“他同意了。”

月彤急道:“殿下莫要胡闹!”

王后失笑,“我哪里胡闹了。”

“殿下会有自己的孩子的!相王子是先前王府的侍妾所处,殿下怎可——”

王后凝视着月彤,“月彤,王上已经同意了。”

“……婢子斗胆,”月彤躬身行礼,“王上对殿下有情,殿下自然可以任性。”

王后缓缓转过身,“我是太虚观弟子。月彤,你知道太虚观是什么样子吗?”她好像陡然变得孤寂落寞起来,声音如同香炉中逸散的烟缕,无处着力。

“婢子愚钝,就算殿下出身太虚观,也没什么……”

“从二代的太虚五杰再到后来的玉玑子,邪影——即使宋屿寒掌门开此先例、云华夫人再授术法,在世人眼中,邪影依旧是禁忌。这是太虚观弟子自入门之日起就背上的枷锁。”王后垂眸看了看自己的手。那是一双很干净的手,手指修长细白,光洁如玉,练剑留下的茧子、刻符划出的伤痕……都已处理干净,但皮下的肌骨还记得每一个动作。“华夏王朝可以接受出身各派的臣子,可以容忍出身太虚观,甚至曾修习邪影真言的王后,但不该有身负太虚弟子血脉的君王。以前的君王,以后的君王,都不会和太虚观有瓜葛。”

正是一天中日头最好的时候,挑高的飞檐半点也不阻碍阳光,犹带春寒的风被晒得暖融融的。人站在明处,看阳光晒不到的地方,却是一片漆黑。

“好了,月彤,快去吧。”

“……是。”

“菡香,我想请你照顾他,不知道你是不是愿意。”

“……殿下又何苦揽上这差事。”

“他没了母亲,锦夫人也好、康嫔沈嫔也好,没人愿意养。我既然担了这王后之名,总不能坐视不理。”

“婢子不放心殿下。”

王后摇头轻笑,“在这后宫,身家性命系于君王喜恶,你能决定多少……”

“……婢子听殿下的。”菡香长揖到底,“婢子一定照顾好王子,请殿下放心。”

“多谢,”王后躬身还礼,菡香连忙扑上去扶她。

五、

孟秋,朔日,王后入宫已半年。

清晨,后宫的两嫔一夫人都来到了长安宫。就算王后免了晨昏省定,但每逢朔望,众人还是要去拜见。纵使一月只见上几次,几人慢慢熟悉起来,倒也能玩笑两句。

聊着聊着,言语间就提到了中秋。

锦月道:“过几日我要去趟江南,应该是赶不上中秋回来了。”她对众人笑了笑,补了一句:“王上已经答应了。”

“锦月姐姐这是要回家?”

“算是吧。你有什么想吃的想玩的,我给你带回来。”

“烟姐姐呢?也要回家吗?”

王后轻轻摇头。

康嫔又转向沈嫔,“那——”

沈嫔含笑道:“妹妹说笑了,我等既已入宫,便是宫中人。”

王后道:“中秋时西陵城应该很热闹,如娘要不要出去逛逛?”

康嫔一下子抬起头,面露希冀:“可以吗?”

锦月笑道:“别出宫之后不回来了就可以。”

王后嘱咐道:“出去了要小心,别去人少的地方。”

康嫔若有所思,“妾入宫前……是不是见过殿下。”

三人俱是一愣。

康嫔回忆道:“殿下从山贼手中救下妾,将妾送回了家,还叮嘱我下次出门要小心,不要往人少的地方去。”

王后陷入了沉默。

康嫔看了看她,窘然道:“许是妾记错了。”

“抱歉,我……”

锦月笑着岔开了话题,“叫如娘这一打岔,我都忘了我要说什么了——我这次去江南,也是受长辈之托,要带一位姐妹来。”

沈嫔眉头缓缓蹙起,“昆吾氏的姑娘吗?”

“是昆吾氏,但不是我这一支,是顾家的姑娘,算是昆吾氏主脉。”锦月看了一眼王后,对方神情淡淡的,好像半点也不在乎,她又看了看沈嫔,沈嫔皱着眉,咬了咬下唇。锦月继续道:“这位顾姑娘名叫‘晴眉’③,后来去弈剑,还取了个小字,‘翠微’。听说她也是文采风流,沈嫔说不定会同她投缘呢。”

“弈剑听雨阁一向远离朝堂,她为何要入宫?”

“听说她去弈剑听雨阁的时候早过了年纪,只是在外门学了两年。至于她为什么入宫——”锦月掩口一笑,扫视众人,“她给我妹妹写过一封信,信里有你要的答案。”

“锦月姐姐和她认识啊。”

“我和她不熟,她幼时在我家借助过几日,和我妹妹倒是玩得来……后来她叫家里人接走了,俩人还互通书信,其中有一封信……很有意思,”锦月笑道,“这么多年啦,我早忘了她长什么模样,那信倒还记得。”

“信里说了什么呀?姐姐快讲,别卖关子了!”

锦月清了清嗓子,“余生于云轩陷落,家门败落之时,孩提识文,父兄尝受以天下事,闻先祖言,不可得者犹珍,皇城之内,庙堂之上,人俱爱江湖——”她看着王后,嘴角微勾,“权高者甚,夏氏甚……”

沈嫔的脸色渐渐苍白。康嫔睁大了眼睛。王后挑了挑眉头。

“余固以为然也,然今出绣阁,入浊世,拜弈剑,乃知此生虚度,未见天地广大,未知红尘纷繁。然此薄躯,或为君王妾,或为权臣妇,犹是撼此身非己有,乡野非归处……姊耽于足,弟囚于权,恨无两翅……接着——”锦月又凝神想了想,摇头道:“就记得这几句了。”

王后忽得提了句不着边际的话:“她是云轩城主后人?”

锦月点了点头。

“顾家打算重建云轩城?”

“这我就不知道了。这次去江南就是把人带来,要么入宫,要么寻婿,总归是姑娘大了么,该嫁人了。”

康嫔道:“女人就一定要嫁人生子吗?”

王后回答:“不一定。”

锦月玩笑道:“那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沈嫔道:“婚嫁也有不同,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或是两情相悦琴瑟和鸣,自然不一样。如前,不得不嫁,最后未必会嫁,而后,便是不能嫁,也是要嫁的。”

锦月意味不明地看了她一眼。

“汀兰姐姐这话好绕,不过,我却倒是觉得,就算是不愿嫁,最后也有白头偕老的,就算是非要嫁,”康嫔的笑容慢慢黯淡了,“最后也不一定能百年好合。”

“你这小妮子,自己还没活明白,大道理倒是一整套。”

康嫔露出淡然的笑,那笑意浮在她一向生动娇憨的脸上,倒显得她沉静从容了许多,“我娘就是,非我爹不嫁……最后……”康嫔用力扯了扯嘴角。

众人一时无言。

“后来我爹再娶,我成了多余的,我爹就送我进宫了。”康嫔展颜,还是一脸活泼泼的笑,“不怕几位姐姐笑话,其实知道要入宫那会儿,我也偷偷哭了呢,他们都说原先的成王妃脾气可大了,吓得我吃不下饭睡不着觉。”

锦月大笑:“小丫头,没好好磋磨你一番,倒是我不对了。”

王后却不笑,她绞着眉头,思虑重重的模样。

沈嫔也不笑,她问:“那,王,少……殿下又为何要入宫?”

锦月眉头一扬:“沈嫔这是要把所有人都打听一遍呀?”

沈嫔不语,只是直勾勾盯着王后。

王后与她对视良久,回答:“去年冬天,王上说……要和我做笔交易。”

康嫔也察觉到气氛不对,笑着道:“那时候妾刚入宫没多久呢,就听说王上下旨要立后。”

“不知是什么交易?”

“他缺一个无权无势的王后,而太虚观,缺一个重归朝堂的理由。”

“殿下是如何回答的?”

“我请他离开。”

“殿下为何不答应?”

“我为何要答应?”

“一可襄助门派,二可替王上制衡外戚,三可……”

锦月喝道:“沈嫔!你好放肆!”

沈汀兰却不看她,只是凝视王后,“三则,可全情谊。”

王后也看着她。

七月里暑气渐消,已无蝉鸣,只听得滴漏里的水落下,一滴,又一滴,在空寂的大殿中荡出声声余音。

不知过了多久,康嫔推动椅子,发出令人牙酸的“嘎吱”声,沈嫔如梦初醒,“殿下最后为何又答应了?”

王后忽得笑了。她有一双冷冽的眼睛,嵌在却月弯眉下,一笑便如寒潭乍融,映得满室生辉。她笑着道:“那是我自己的事,沈姑娘。”

“……殿下教训得是,是妾失礼了。”说完,也不等王后回答,沈嫔拱手一拜,转身而去。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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