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么还不去倒垃圾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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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我得知自己会被袭击的那一天，整座城市都停了电。

刚被通知加班的爸爸打着手电，愁眉苦脸地在门口穿鞋子，妈妈坐在沙发上捧着手机，无比虔诚，屏幕幽幽的白光照着她的脸，两个大拇指快飞成了一道道残影，估计还在和客户或者同事进行交流。她一边飞快打字，一边也不忘记斜了正在穿鞋的爸爸一眼，阴阳怪气地嘀咕了一句：“早说过你回这种小城市只能吃力不讨好，这个月第几次晚上加班了？要我说你就别去了，少去一次不会怎么样，多去一次下次升迁也不会有你的份。”

这话听着甚是扎心，爸爸听了不言不语，我已经感觉到了他们之间僵硬的氛围，如果是平时我还会圆个场，调个停。可是今天的突然停电打断了我的联网全真游戏，让我的心情跌到了谷底，所以我只是闷闷地问了在电力单位工作的爸爸一句话：“爸，今天什么时候能够有电啊？”

“不好说，”爸爸回答道，此刻他已经穿好了鞋子，“而且我估计接下来几天可能还有几次停电。”

“还有啊？”我不开心了。

爸爸显然误会了我不开心的理由。他略带安抚地冲我一笑说：“没事，今天还只是小范围停电，一些应急设备不会没电的。”

妈妈一眼就看穿了我不开心的真正原因。她有点不满地问我：“你今天模拟过你的志愿了吗？今天一天都和魏磊窝在他姐姐家，马上就要提交志愿了，你在干嘛？”

话倒是没错，可我就是不想再做志愿模拟了。

所谓志愿模拟，指的是所有考生在同一个由学校批量输入平时成绩的系统上选好自己想学的专业，再加上其他限定条件比如是否在省内、排名第几名、是否只能坐飞机到达、当地相关企业有多少，外地优秀考生落户当地是否有优惠政策乃至于‎‌‍男‎‍‌‍‎女‌‎‎比例等等一系列有的没的限定条件之后，再填上自己的总分数和各科分数，结合考生的意愿、高考分数、平时各科的成绩还有考生的性格资料和家庭环境，系统就会为考生推荐几套适合的方案，之后考生还可以自己修改院校和专业，点击确定之后，便会有一组“上线概率”的数据出现，表示了考生报考这所学校的专业组被录取的概率是多少。

而这一整套模拟过程的实现，全部仰赖于一个叫做“事件模拟器”的设备。

它的体积不大，被做成了手表的样子；也不是很厚，反正没有电话手表厚。但是它的性能却远远超过了市面上任何一种电子产品。

在量子计算芯片一次又一次地实现突破之后，一群各个学科的科学家耗费了几十年的光阴，创立了一套在心理学、社会学和语言学等学科的基础上，配合数学和计算机科学而成的庞大复杂的空前强大算法模型，这套模型经过一次又一次的学习之后，成长为了强人工智能，可以利用有限的数据，计算出无限的可能性。

它有个很朴素、但是也很写实的名字“事件模拟器”。

在它被推向市场的时候，营销人员管它叫作“走在时间之前”的“预言神器”。

从无人相信到“时间模拟器”狂热只用了不到一年的时间。有人利用它来进行股票投资，有人利用它来进行招标竞选，就这样，“事件模拟器”促成了又一次的贫富分化，站在了风口的人从此起飞，而没能趁机站上去的人就这样被当作垫脚石，大量的财富流向少部分人的手里，许多人的命运也由此被改变。

直到国家全面收购了相关的企业，“事件模拟器”这一“神器”才得到了进一步的规范。

然而，市场的狂热虽然已经冷却，但是人内心的狂热还在燃烧。

妈妈就经常怨怼爸爸为何当初没有听她的话买一台“事件模拟器”用来炒股。要不然家里早就富裕了，说不定连市区的房子都买了。可能是因为心有执念，在“事件模拟器”降价之后，妈妈就迫不及待地买了一台崭新的“事件模拟器”，平常就连穿哪件衣服去见客户，她都是听模拟器的。爸爸曾经私下吐槽过，妈妈这辈子要强又任性，就没听过谁的话，基本上天天和爸爸吵架，谁知道一个机器就能让她乖乖听从。

这当然是因为“事件模拟器”未来模拟的准确率高得可怕。

然而要我说，利用“事件模拟器”来进行高考志愿模拟实在是大材小用——

我注意到坐在沙发上的妈妈看了一眼手腕上的模拟器，便冷不丁地开口说道：“带把伞去吧，晚上到明天凌晨降雨的可能性有86％。”

——如果只是数据分析，那模拟器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它最厉害的一点在于它会收集信息，然后根据环境模拟未来走向并且告诉主人。

就比如现在。

妈妈爸爸因为爸爸工作的原因已经冷战多日了。爸爸看似温和，实际倔强不服输，固执不听劝；妈妈看似要强，实际上一直在暗暗希望爸爸能先软下态度，已经好几次主动搭话，释放了和好的信号，就是妈妈实在不会说软话，一开口就是刺。

模拟器会在开启之后收集语音和图像等人物和环境信息，它的研究对象首先是人，其次是环境。一旦主人有需求，只要告诉它，它就会帮助主人结合情况做出它认为的最好的选择。

我敢打赌，妈妈一定在冷战开始的第一天就后悔了，早早地就告诉模拟器她需要和爸爸和好。而模拟器根据环境和她的意愿判断出现在可以通过不经意的关心来向爸爸释放一个和好的信号。

想必此时，她手腕上的模拟器已经显示出了两个概率，一个是天气预告下雨的概率，一个是她主动开口让爸爸带伞后爸爸回答她的概率。

不过，就算有精准的概率，也有没法预料到的事情。

“不用，我单位有伞。”爸爸说，说完这句话他就转头出了门。

门砰得一声关上了。

我缩了缩脑袋，看了眼妈妈的神色，觉得还是先放下游戏设备来得好。

——不过，就算有精准的概率，也有没法预料到的事情。对于“事件模拟器”来说，它们最大的变数就是那些并没有佩戴“模拟器”的人。其原因也很是简单，模拟器所收集的环境信息，除了仰赖于网络空间的公共信息之外，还仰赖于佩戴者周围人所佩戴的“事件模拟器”。每一个“事件模拟器”都会不定时地通过蓝牙功能，发送一个有关佩戴者行为的加密数据包到离自己比较近的另一个“事件模拟器”上，被发送的信息就会作为另一个模拟器的环境信息被那个模拟器所分析。

这就好像是每个人随身都携带着一个人类行为学家，而这个人类行为学家还会时不时地和路过的其他行为学家交谈。而这一切的目的都是为了让人们做出最好的选择。

曾经也有人因为侵犯了隐私权而对此进行抗议，可是长期来看，这似乎利大于弊，渐渐地，反对的声音就这样沉默了下来。

可如果佩戴者想要作出一个关于未佩戴模拟器的人的一个决定的话，准确率就会下降得很厉害，因为模拟器里面并没有关于未佩戴者的数据包。

巧得很，我爸就不喜欢模拟器，他从来没戴过。

如果爸爸戴了模拟器，妈妈的模拟器就会知道爸爸有伞放在单位，随时都可以拿来用，也就不太可能提出让妈妈说出那番让爸爸从家里拿伞的话来。没有佩戴模拟器的爸爸，就这样让其他人的模拟器预测准确率下降了。

妈妈看上去好像有点沮丧，但是只是一瞬间她就振作了起来，对着自己的儿子颐指气使：“既然你爸今天还是没怎么理我，那么老规矩——”

“我把碗放到洗碗机里，我拖地，我倒垃圾，反正他老人家撂摊子的活，作为儿子就得都干了。”我没等妈妈说完，就十分乖巧又无奈地把话接了下去。妈妈满意地点点头，便挥挥手，让我自己动起来。

要是从前，我也乖乖地站起来干活去了，可是今天突然停电，游戏中断，正打得上头的我就好像是刚卯足了劲准备冲刺的百米运动员突然被裁判吹了哨说自己抢跑了一样，一下子泄了一半。我越想着刚才那未竟的一局多么的遗憾，我就差那么一点点就可以达成三杀，这是我高考后状态最好的一局，可没想到就这样被停电给毁了。

我越想越不甘心，要不是才能有限，我真恨不得立马冲到爸爸单位，陪他一起检修设备，好让我的游戏可以早早上线。

妈妈或许是看我久久未动，就把眼一瞪，凶巴巴地吼我：“还不快去？！今晚模拟器都说会下雨了，你再晚点倒垃圾就要淋成落汤鸡了！”

可我全身懒洋洋的有点提不起劲。妈妈瞪了我一眼后就去摆弄她的模拟器了，我看着她，突然想到今天魏磊教我的模拟器新功能：

连接全真头盔，它就能进行环境模拟，模拟出未来你可能遇到的事。

这个想法让失去了决赛局的我突然振奋了起来。

妈妈被我突然起身的动作吓了一跳，待她看清我又抓起了全真模拟的设备之后，便忍不住吼我：“我让你去做家务不是让你去玩游戏！”

“这怎么是游戏！我只是想连一下全真看看模拟器的体验功能而已哦！万一我倒垃圾走错路了怎么办？”

“你现在倒垃圾还会走错路那你书也白念了！”妈妈在我身后吼道，只是她的声音被我迅速关在了门外。

连接全真并没有花费多少时间，我只要脱下模拟器，把插头给它插上后，再带上全真模拟的头盔和手套就好。

我迅速调整好模式之后并带好头盔和手套后之后，手上的模拟器开始进行数据加载。没一会儿，它的界面就跳出来了一个弹窗。

“计算到佩戴者未来可能出现危急情况，是否立即进行体验？”

我愣住了。这是什么情况？

危急？什么危急？像我这样一清二白、毫无仇家的高中毕业生是会在楼梯上摔跤还是我喝水会呛到？

带着点不安和兴奋，我点击了“是”。

全真头盔尽职尽责地将所有的数据灌进我的脑子里。几乎没有停顿，我在戴上的那瞬间就看到了模拟器要我看到的景象。

我站在楼梯之上。

楼道间灯光昏暗，四周静默。我站在楼梯之上，手里还提着一个袋子。

我低头打量了以下，不用多费劲我就认出了这是自家垃圾袋。

这是去倒垃圾的路上？

我疑惑地转头看了看身后，不知为何，楼道灯并没有亮起来，我自然而然地想到了今天停电，那样的话自然楼道灯不会亮。

这是模拟今天的事吗？

楼梯走到尽头有个小窗户，站在小窗户底下抬头就能看见月亮，此时月光透过窗户洒进了原本漆黑的楼梯间，让我能借着一些微弱的天光打量整个环境。

我家所在的这栋大楼每一层都是一个顺时针横放着的“L”型，每一层都有三个住户。如果从楼梯上下楼，一般只能看到两个住户，还有一户人家会因为在“L”型所造成的视觉障碍看不见。

我迟疑地打量着那两扇房门。它们紧紧地关着，没传出一点声音，门的样式谈不上多特别，也谈不上多新，只是觉得有些眼熟，可我早已想不起来这是这栋楼的哪两户人家了，也根本想不起来这是几层，毕竟住在带电梯的大楼里，根本不会天天走楼梯，楼梯于我的作用可能只有逃生时能用得到。

……逃生？

我打了个激灵，想起了模拟器说的“危急情况”。

这下我全身肌肉都绷紧了，又疑神疑鬼地朝背后看了一眼。

背后当然毫无动静。我不放心地收回目光，看了一眼自己手上提着的塑料袋。

不可能逃生的时候还不忘扔垃圾吧？就算是我也不会神经大条到这份上，我这样想到。

或许真的是摔一跤也说不定呢？

我深吸一口气，想让自己别去紧张。这只是模拟器的预警，先不说可不可能发生，就算发生了模拟器都给了预警了，我还不能避开吗？

这样想的我放心了不少，便提着垃圾袋沿着楼梯往下走。

戴着头盔的我实际上并不能感觉到垃圾袋在手上的重量，我低头盯着垃圾袋，一边想象力作祟，胡乱猜测这里面装的真的是我家的垃圾吗？一遍用余光去瞟下一步要走的楼梯，就这样一步一步地走了下去。

然而，“危急情况”来得如此突然。等到我感觉自己后脑勺一痛、眼前一黑的时候，模拟器已经强行中断这次模拟。在我眼前的景象全部变黑并且在眼前跳出一个弹窗说：“佩戴者已在该场景失去意识，是否结束模拟？”时，我还什么都没反应过来。

而当我慢慢回味过来模拟器给了我一个什么样的模拟环境时，妈妈正在敲我的房门，她在大声地喊：

“你怎么还不去倒垃圾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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