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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野攥着我的手,我们就那么坐在海滩上。
如果我不说话,那还挺浪漫的。
但我忍不住,我就是破坏气氛的最强王者。
我说:“你肯定是我的黑粉。”
凌野笑了:“何以见得?”
“我怀疑网上关于我的那些差评都是你散步的,你觉得我写得不好,是个文学废物,结果还一直出书,一直赚钱。我的名利双收让你羡慕嫉妒恨,你决心用点手段毁掉我!”
凌野像看白痴一样看我。
我无视了他的眼神,继续说:“于是,你引诱我来这个岛上,再引诱我跟你上床,还爱上你,等把我骗到手,狠狠地抛弃我,试图用这种方式来摧毁我的玻璃心!”
凌野听完这些话,终于给了我一个发自内心的大笑。
我知道,程哥自杀这件事给凌野带来了不小的冲击,整个人都精神紧绷,疲惫又痛苦。
我想逗他笑笑,哪怕就只有几秒钟。
“谁说你是文学废物?这不是挺会编故事?”凌野说完,盯着我,几秒钟后又问,“你刚才的话是认真的?”
“啊?”
他沉默了好一会儿,我只能听见海浪的声音。
他说:“我当你向我告白了。”
他的话让我也愣了一下:“我什么时候告白了?”
“刚才。”凌野从我身上收回视线,又一次望向了大海远处,“你说你爱上我。”
我心跳特别快,回忆着自己刚刚是不是真的说过这种话。
但就算说过,我也……
我下意识想反驳,但当我看到凌野的侧脸,他有些深沉的目光和脸上那颗痣时,我决定放弃反驳。
我说:“但是你又不爱我。”
“你就是那无数的小小的箭矢——每支箭都射中了我。”
“干嘛又突然背纳博科夫的句子?”
凌野说:“没见过你这么笨的。”
“没见过你这么不会聊天的。”要不是我脾气好,今天我肯定是要跟他打一架的。
凌野说:“我老早就跟你表白过了。”
我怔在了那里。
“之前你根本没认真听过我说话。”
不是,我认真听了,但我又不是自恋狂,怎么可能往那方面想?更何况,当时跟我说这话的是凌野,我俩可是水火不容啊!
“你的意思是,你也爱上我了?”我向他确认,“你,我的黑粉,因为被我的人格魅力吸引,无法自拔地爱上了我?”
凌野嗤笑一声,不情不愿地说:“你非这么认为的话,那就是吧。不过我不是你的黑粉。”
“真爱粉?男友粉?”我说,“我们作家可不兴粉丝那一套。”
“信徒。”
“信徒?”这么夸张的吗?
“接下来你将要听到一段很长的无病呻吟。”凌野问我,“确定要听吗?”
那必然是要听的。
虽然我从没主动多问过什么,也没试图从日常观察中窥探凌野的隐私,但我确实对他感到好奇。他对我而言,像是从迷雾中走来,他整个人的轮廓都是模糊的,更别说身后的世界。
我喜欢上了表象的他,也想了解表象之下或许与我的判断并不相符的那个他。
我不确定了解之后自己对他还会抱有什么样的情感,但我知道,我必须挥散他身边的雾,否则,他也不好过。
“我没跟任何人提起过这些事,连程哥都不知道。”他躺下来,看着天,“我不愿意提,因为不提起就能假装没发生过。”
我低头看着他,有预感这并不是一段轻松愉悦的回忆。
我凑过去,躺在了凌野的旁边。
海风从我们身边吹过,凌野的头发有些长了,被吹得凌乱但性感。
他看着蓝天,轻声说:“五岁那年,我妈精神分裂发作,她完全不受控,每天到处游走,在街边,邋里邋遢地捡垃圾吃。她很漂亮,但我对她的漂亮仅有的记忆是家里的老照片,等到我真正记事开始,她已经是那个蓬头垢面的疯女人。小时候,世界很窄,周围的所有人都知道那个疯子是我妈。同龄人不和我玩,说我也是疯子。”
我皱着眉,想象着那样的生活。
“他们用石头丢她,骂她,她倒是也不怯,那些家伙怎么对她,她就怎么以牙还牙。”凌野说,“小时候我做得最多的就是跟在她后面看着她,我很小的时候就知道自己什么都改变不了,只能人有命运揉搓。”
凌野突然扭头看我:“精神病可能会遗传,害怕吗?”
“啊?”
凌野突然笑了,侧过身抱了我一下。
就只是一下,然后他放开了我,继续以刚刚的姿势平躺着。
他依旧看着天,像是那块蓝色的幕布上正在放映他的过去。
“我妈疯疯癫癫过了很多年,我爸不送她去治病,也不管她。”凌野说,“平时,一到晚上我妈大部分时候都会自己回家,但我爸不让她进家门。我有时候看到她,会偷偷放她进来,有时候我等不到她,第二天早上出门上学的时候会看见她在家门口抱着破被子在睡觉。”
凌野沉默,我也沉默,我们在为不同的原因而沉默。
过了一会儿,凌野说:“有那么几年,我觉得很丢人,也觉得很愤恨,为什么别人的妈妈都好好的,我却有这么一个妈?但后来,长大了,懂事了,也明白了,这个世界上最不该嫌弃她的人就是我。无论她健康与否,优雅与否,她都是我最该珍视的人,她不认识所有人了,除了我之外。她疯疯癫癫地在外面打架时,一看到我还是会笑着叫我的名字,她疯了也还爱着我。”
听着凌野的话,我也闭上了眼。
我的脑海中开始勾勒那样的画面,一个漂亮但被疾病夺走了体面的女人,她世界里的一切都被重新定义了,唯独保留着自己对孩子的爱。
我想叹息,但最后还是没有。
我只是靠近凌野,靠在了他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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