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儿没什么能抚慰我， 除了我那大胆快乐的水手。

-----正文-----

【一】

“我不喜欢黄金，闪闪发光的珠宝和散发着迷人香气的乳香。”

“因为我曾经在伊甸，神的园中，佩戴过各样宝石，又有精美的鼓笛在我那里，都是在我受造之日预备齐全的。”①

纤细的手指划过一个个罐子，里面透明的液体微微晃动。

“我从受造之日所行的都完全，后来在我身上查出不义，所以我因亵渎圣地，被神驱逐。”②

神真是一个喜怒无常的家伙，他允许恶魔行使恶魔的职责，并承诺恶魔可以重返天堂。

天堂，多么美好的地方，他的故乡。

那个连地上的鹅卵石都是用白玉雕刻的地方。

于是恶魔变成了一条蛇，他对着人类之母高声吟诵：“你们不一定死，因为神知道，你们吃的日子眼睛就明亮了，你们便如神能知道善恶。”③

“人类真是一种单纯容易被欺骗的生物……”声音的主人微微叹息，手指抚摸着第一个罐子，“我的第一个藏品，是夏娃的眼睛。”

“服用禁果以后的二人，眼神是那么明亮动人，神放在果实里的荣光照亮了他们。他们知道了赤裸面对他人是多么羞耻，知道了像动物一样的发情是不可取的。”

“他们还学会了很多知识，男人学会了耕种，打猎。女人则学会了纺织，酿造。”

“他们知道彼此是一体的，她是他骨中的骨，肉中的肉。他们相互爱戴，相互尊敬，那个时候人类不需要繁衍，他们是乐园中最快乐的生物。”

“神是故意让蛇去引诱夏娃的，他早就想将人类赶下伊甸。”

“而我之所以被惩罚，是因为我在夏娃吃下果实后要来了她的眼睛。”

神太了解恶魔了，他了解恶魔的贪婪，所以他不仅没有让恶魔重返天堂，还让人类离开了伊甸。

因为，恶魔居住的地方，主的光辉照耀不到的地方，没有那样漂亮的眼睛。

可是重返天堂？

见到那样的光亮后恶魔还会在乎吗？

【二】

“人类是一种让人惊叹的生物。”恶魔坐在漂亮的宝座上，那是用稀少的木材做成的艺术品，上面雕刻着复杂精巧的花纹，镶嵌着美丽的红宝石，翡翠，金刚石。他坐在这张椅子上，慢条斯理的搅动着猩红的茶水，“那是一个很有趣的工匠，他手艺精湛，打造出来的座椅是连拜占庭皇帝都赞美的艺术品。”

“可是他非常自卑，他觉得自己制作不出最美的座椅，他觉得自己的手艺不够打造出最美的艺术品，他疯狂地练习，制作出了无数张足以令贵族们追捧的座椅，然后又砸毁了无数张，暮年的时候他终于求助了魔鬼。”

“他将我从地狱的深渊召唤出来，那时候我的外貌还十分骇人，可他却丝毫不惧，像是信徒面对他的神灵。”

“‘拜托您了，魔力至高无上的大人’他这样说道，‘只要让我雕刻出我想要的艺术品，什么代价我都愿意付出！’”

“我当然应允，给了他无限的灵感和材料，他拼命在房间里雕刻，制作他的艺术品，他每天只喝一点清水，吃一小块面包，甚至每天只睡一小时便忽然惊醒。他像一个狂信徒，就这样过了两个星期，在雕刻的花纹落下最后一刀后，他闭上眼睛，再也没有醒来。”

恶魔轻笑一声，抿了一口茶水。

“你看，我不仅得到了他将要付出的代价——他的双手，还得到了一把漂亮的座椅。”

和人类交易永远稳赚不赔。

【三】

“曾经有人类问我，魔鬼到底是什么样的。”他站在走廊里，穿着华美的礼服，那高洁的颜色不适合穿在一个恶魔身上，那用来装饰的黑色玫瑰仿佛玷污了那漂亮的颜色。

他脖子上面空落落的，他并没有头。

“我问她：‘您希望我是什么样子的？美丽的小姐？’”他似乎能听到他的轻笑，“她的回答，真是令魔鬼都没能想到的回答，那个女孩说：‘我希望你也是一个女孩。’”

“我陪她度过了一生，我从她十八岁的青春一直陪伴到她八十岁的暮年，直到她化成一捧黄土。”

“死的时候，她不仅给了我她的灵魂，还把她的头颅交给了我，我为她恢复了青春，你看看，她像从前一样漂亮。”

恶魔指了指柜子，他顺着手指看过去，猛烈的咳嗽起来。

那是一个数量庞大的收藏，有老人，有小孩，有男人，有女人。

他们有的闭着眼睛，像是睡着一样安详，有的却惊恐地瞪着眼睛，嘴巴却只是微微张开，像是想要呼救却被无情的夺取了生命。

“他们并没有受到太大的痛苦，只是看起来害怕而已。”恶魔漫不经心的解释到。

“那个女孩……”太久没有发声的声带干涩，摩擦带来的疼痛让他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她在这里。”恶魔把他放在一边，捧来了一个华美的箱子，用名贵的木料打造，上面镶嵌着各类珠宝，锁具和边框使用的是黄金和白银，整个宝箱像是放满了金银珠宝。

恶魔缓缓地打开宝箱，里面放置着一个用金丝编制，填充物是天鹅绒毛的垫子，那美丽的女性人头闭着眼睛，像是在睡觉，仿佛能看到她鼻翼的颤动。

他掩盖住他的惊愕，只是艰难地说道：“她……很……漂亮。”

是啊，她很漂亮。

恶魔想起她去世时的眼神，亮晶晶的，完全不像垂暮的老人。

她说：“我爱你，我的朋友，我的亲人，我的爱人。”

她合上眼睛的那一瞬间，所有的过往都变成了云烟。

恶魔只是恶魔，他不被允许为人类停留。

【四】

“我也是你的收藏品？”现在的他终于能够流畅的与恶魔对话了，“为什么？”

“不为什么，收藏一件东西并不需要理由。”恶魔拿起茶壶为他倒了一杯茶，他现在还是没有带上他的头，他似乎不需要那种东西，“要方糖和奶精吗？”

“收藏东西是需要理由的。”他固执地说到，“你总是敷衍我。”

“我想想，我并没有给你取名叫klots④，对吗？”恶魔似乎开始不耐烦起来，“我想想理由，理由……做事需要什么理由吗？”

“理由只不过是为错误的事开脱而已，我不觉得我需要理由。”

“我不需要把我的行为正当合理化，我只是因为喜好。”

恶魔说完将红茶递给了他，他下意识地接过，抿了一口，甜到发腻的茶水刺激了他的味蕾，像是咬了一大口蜜蜂的巢穴。

“你放了多少方糖和奶精？”他忍不住将茶杯推了回去。

恶魔看着脸色古怪的藏品哈哈大笑：“你看，喜欢是一种理由，不喜欢又是一种理由，你的喜好决定了你的行为，至于除喜好以外的理由只是你觉得你做了错事以后的自我安慰而已。”

说完，恶魔拿起杯子，里面的茶水慢慢地下降，然后消失了。

“真是遗憾，我还挺喜欢这个味道的。”

真是令人发指的味觉，藏品暗暗咋舌。

“你会给我做下半身吗？”藏品突然问道。

“不会，你怎么会有这种想法？”恶魔又给他倒了一杯茶，这回他什么东西也没有加。

藏品接过茶杯，放心地喝了一口，这回当然没有甜到腻死人的味道，而是一股苦味，属于茶叶的苦味。

他的面部马上扭曲了起来，他强迫自己咽下去，而不是做出吐到杯子里这种无礼的行为。

他看着表情更加愉快的恶魔，面无表情的将杯子推了过去，他看出来了，恶魔就是在玩他。

他看着恶魔往里面加着方糖，一块接着一块，一共放了六块。

我觉得蝴蝶都会因为这个甜味而误以为这是花蜜。他暗暗想到，谁能想到一个恶魔竟然喜欢甜食。

他等待着，等着茶水开始减少，他突然说了一句：“我以为你会想和我做爱。”

茶杯猛地一个抖动，里面的茶水也差点溅出来。

如果恶魔有头的话就能看到恶魔的表情了。他遗憾的想。

“你从哪里看来的东西，Angel？”恶魔的声音平静，似乎没有任何波动。虽然没有任何能让恶魔表示他视线的东西，但他就是觉得仿佛被虎视眈眈地盯着。

“我……我从你的藏书室里面翻出来的书。”他突然有些心虚，支支吾吾地回答道，“它说喜欢一个人就会想和他做爱。”

“以后不要乱看了，有些书并不适合。”

你我之间隔着一个神灵。

美丽的天使从天堂陨落，他翅膀上的羽毛四处飞散，然后他摔进了地狱，变得四分五裂。

但他依旧是洁白的，无垢的，他的灵魂是金‎‍‎黄‍‌‌‎‎色‍‍‌‎的，那是最纯洁的灵魂才能呈现的太阳的颜色。

他看着地狱里那唯一的一缕阳光，眼中是最虔诚的希望。

哪怕神灵已经死亡，天使也容不得被亵渎。

【五】

恶魔拥有世界上所有的书。

有名不见经传的小作家写的，也有大名鼎鼎的文豪写的，还有各类‌‍‎‌‍色‎‎‍‌‍情‍‌小说也在他的收藏范围内。

无论对哪一个收藏家来说都是一笔巨额财富。

恶魔不在乎金钱，因为这东西太多了，他把黄金四处乱扔，把宝石当做石头，把丝绸当做破布，他说：

“我曾经游历过九千九百九十九个国家，每经历一个国家，他们的国王就要给我上贡，他们要给我一千五百罗马磅的黄金，四罗里丝绸⑤或是给我姿态婀娜的‎‍‍美‎‌‎人‍‎‎‌‌和不计其数的宝石。”

“我把珍贵的乳香当做干柴，无论哪个美丽的男性和女性我都可以把他当做奴隶使唤，古罗马王把我奉为座上宾，我可以坐在他的位置上看精彩的斗兽表演。”

“我品尝过他们的酒酿，他们的美食，我每天醉醺醺的，无论他们什么要求我都答应，他们无非是想要战争胜利，更多的财富或者更漂亮的‎‍‍美‎‌‎人‍‎‎‌‌。”

“对于我来说并不是什么难事，尽管恶魔赋予的财富是虚无的，但它可以存在很长时间，到了它们消失的时候，无论它当初有多么庞大，多么值钱，到了那时候也不过是一个小小的金块，甚至是金粒。后人们也不会在乎这一个小小的金块消失到哪里去了。”

“荣耀总是会回归尘土。”

“你那个时候很快乐吗？”

“当然。”恶魔拿起一个罐子，递给他，“你看，这是国王的心脏。”

里面是一颗鲜红的心脏，液体波动了一下，他差点没能拿稳罐子。

“它还在跳动！”

“那是因为他很高兴见到你，那个糟老头子。”恶魔扬起嘴角，露出一个小小的笑容，“别打歪主意。”

恶魔警告自己。

【六】

收藏品的品相越来越好了，恶魔看着自己的收藏品，眼神却是越发的幽暗。

神将要复活了。

恶魔与神的战争，最后还是神胜利了。

恶魔觉得自己那漆黑肮脏的灵魂开始抽痛，多想把这灵魂玷污，让他无法回到该死的神身边。

“你想飞吗？”恶魔突然问他。

“飞？我可以吗？”他疑惑，这个字是那么熟悉，仿佛是他做过无数次的动作。

“当然。”恶魔露出他的翅膀。

光滑柔顺的羽毛散发着黑暗的气息，他抖动了两下翅膀，带起一小点风。

他突然头晕了起来，眼前仿佛站了一个威严的人，这个人身边围绕着美丽的光芒，嘴张张合合。这个人对他说：“我很满意……”

他定了定神，把画面从眼前清楚，他仔细地欣赏着这美丽的艺术品：“真是漂亮的翅膀。”他由衷地赞叹。

“你拥有更漂亮的翅膀。”恶魔说到，“那是我见过最漂亮的翅膀。”

“你见过我的翅膀？可是我并没有……”

他还没有说完，身体便传来了刺痛，他疼得直冒冷汗，发出细细小小的呻吟声，他眼前发黑，脑海里一片混沌。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终于感觉到了自己的意识，他迷茫地睁开眼睛看着恶魔，恶魔离他很远，他想让恶魔靠近点，可是恶魔却说：

“我不能接近你。”

他愤怒地质问恶魔，他的愤怒让他迈出了第一步。

他惊讶地看着自己的下半身，他的翅膀也提醒他，将他包裹起来。

那是一对漂亮的白色翅膀，散发着舒适的光芒，柔软却有力。

他好奇地扇动着翅膀，那对漂亮的翼便将他带到天上去。

恶魔能看到那金色的灵魂的雀跃，他叹了口气，或许将他玷污才是最好的选择。

但现在已经迟了。

黑色的翅膀没办法到达天堂。

他目送这灵魂离去，却发现那灵魂向他飞来。

“我已经见过你说的天堂了！现在可以一起去人间吗？”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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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改自《以西结书28：13》

②改自《以西结书28：16》

③选自《创世纪3：4-5》

④klots，意思是“木块”

⑤所有数字都是夸大数字，“九千九百九十九”，“一千五百”，“四”都和古文概数“三”是一样的效果。

然后1500罗马磅≈500㎏

4罗里≈6㎞

章节概要出自：《My Jolly Sailor Bold》这首歌

I disdain all glittering gold,

There is nothing can console me,

But my jolly sailor bold.

我摒弃闪闪发光的黄金，

这儿没什么能抚慰我，

除了我那大胆快乐的水手。

——《My Jolly Sailor Bol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