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死是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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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三

方卓文从产房出来，睁着眼，要看翟骁手里的孩子，结果翟骁两手空空扑了上来，轻轻亲他的额头，“老婆， 你辛苦了。”

肉麻兮兮的话方卓文懒得听，他只想看孩子，再丑也是他肚子里掉出来的肉，看一眼总可以吧？

“孩子呢……”方卓文没力气，他想问的不止这些。

大约还有，是男孩还是女孩，多重，健不健康，像我们谁一点？

“你放心，孩子在保温箱里呢，好几个育婴师看着，等你恢复好了，我带你去看孩子。”

翟骁有意拖延，按照大夫跟他讲的，有些这种胎儿出声不到半个月，就因为基因病，各种器官衰竭去世了，这是先天的残疾，国内当时的医疗水平也完全跟不上，大部分都是任其自生自灭。

翟骁不敢告诉方卓文这个孩子的未来，只能往后拖延。

方卓文也装作一脸不在意，“无所谓，生完孩子，你该放我走了，翟骁。”

翟骁只能咬牙笑笑，那时候，他觉得自己离崩溃也就一步之遥了。

由于工作的原因，翟骁只在方卓文这边日夜陪了一阵子，马上要去外地视察，实在是脱不开身，翟骁给方卓文找了个全天护工。

说是全天，晚上方卓文睡下之后，护工也要回家。

看孩子的想法一直在方卓文心里蠢蠢欲动，于是，他趁护工回家，偷偷摸摸出了病房，结果被查房的小护士撞了个正着。

私立医院都是人性化的，小护士听方卓文说要去看孩子，就带他到了保温箱的小屋，方卓文再次见到那个孩子，已经不是小猴子的模样了，很白，很瘦，还是干巴，同样，也看不出是男孩还是女孩，是像翟骁多还是像自己多。

他就愣愣地盯着小娃娃，身上的刀口还在隐隐作痛，可是那一刻，他觉得自己无比喜欢这个孩子。

这是自己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

那种成就，丝毫不亚于他十几岁就进入了研究院，成为了当时最年轻的研究员。

不，不是不亚于，是远超于。

方卓文站了很久，看着那个孩子静静的呼吸，静静的睡。

再之后，只要翟骁不在，他就偷偷去看，看完再回去，偷偷在心里，叫那个小干巴猴‘宝宝'。

翟骁见方卓文越来越少提起那个孩子，心一半落下，一半揪着，他给掏出了两张婴儿的小照片，是他照的，技术不是很好，给了方卓文一张。

方卓文看都没看，转头夹进了常翻的那本书里。

翟骁看他这幅样子，斟酌问：“咱们儿子，你想给他取个什么名字？”

“什么咱们儿子，翟骁，那是你的孩子。”方卓文冷哼，他那时候只是有点赌气，但翟骁听成了真。

翟骁点点头，“是我的，是我的。”

事情发生在方卓文生完孩子半个月后，他马上要出院回家坐月子了，带着他生的宝宝一起。翟骁却在这时脸色凝重的告诉他，孩子死了。

方卓文去实验区围观爆炸试验的时候，都没有这种恍若隔世头脑发昏的感觉，他似乎被抽去了全身的力气，“你说什么胡话呢？翟骁？”

“卓文，孩子本来就比较弱，所以……”

“你放屁！！”方卓文想冲出病房，却被翟骁从后面死死抱住。

他低头往死里咬翟骁搂着自己的手背，咬的鲜血淋漓，嘴里一股铁锈味也不肯松开，他恨不得生吞了面前这个胡言乱语诅咒自己孩子的男人。

他明明见过的，那个宝宝那么健康，明明他晚上会蹬腿，会摆手，鼻子眼睛嘴巴，哪里都不少，那分明是个健康的孩子！

翟骁被方卓文咬的疼，却还是不松手，“卓文，卓文！孩子已经没了！你冷静点！”

他们两个动静闹得大极了，门口的护士都冲了进来，张嘴想劝，却又不知道说什么。

翟骁抱着张着嘴哭到无声的方卓文，一下又一下拍着他的后背，“没事的，没事的，我们还会有别的孩子的。”

方卓文双目无神，他捂着自己的肚子，温热的血浸透了五指。

他的肚皮现在很丑，隆起的孕肚只收回去了一些，肌肤组织干瘪地像是葡萄干不规则的表面，但这一切都让他觉的值得。

他真的还会有别的孩子吗？

方卓文昏了过去，再醒来的时候，伤口已经被缝合好了，翟骁坐在床边，眼底一片青黑。

他还没来得及开口，方卓文先说了：

“翟骁，我不跟你好了。”

十四

方卓文再次出院，就搬进了研究院的统一宿舍里，头也不抬地埋进了实验中。

可能是月子没坐好的缘故，方卓文有了很严重的偏头疼和视力减退，从前他带老花镜，后来得带实打实的近视镜。

不仅如此，作为一个天才的基本功，过目不忘的本领似乎也消失了，明明是刚刚才看过的数据，方卓文转眼就能忘干净，甚至是记混。

这件事让方卓文很恼火，暗地里跟自己怄了很长时间的气。

一天去食堂打饭的时候，方卓文偶然听到两个女研究员在说今天新出日报上的新闻，“私立医院就是不靠谱，一下子丢了那么多孩子，真是造孽……”

“偷孩子的更造孽，我看就该枪毙！”

方卓文愣在原地，饭盆都没拿就跑了出去，他从科室门口的架子上翻出今天的报，上面的字让他心头猛跳。

孩子，他的孩子会不会只是丢了？

他不信自己的孩子会死，那是个健康的孩子，方卓文有这种直觉。

时隔两个月，他第一次和翟骁面对面，翟骁看见他，显然惊喜万分：“你怎么来了，来找我……”

“我问你，孩子，是丢了吗？”方卓文把报纸甩到了翟骁的办公桌上，冷眼看他。

翟骁知道方卓文总会听到这件事，他摇头，坚定无比道：“死了。”

“死了？那他的骨灰呢？！”方卓文气的手抖，他做梦都没想到，翟骁会在孩子的事情上骗他，“翟骁！你还要骗我！”

“卓文，我不是……是这个孩子，本身就有很严重的问题，他活不下来的……”翟骁闭上眼，孩子丢了的第一时间，他并没有主动去找，甚至觉得，这样的消失，总好过他们亲眼看着孩子死掉，却什么都做不了。

他们还年轻，还能有新的孩子。

方卓文看着翟骁这幅无动于衷样子，只觉得自己的理智在宣告结束，他变得歇斯底里起来：

“什么问题？就算有问题不能治吗？翟骁！那是你的孩子！！你他妈有什么资格放弃他！！当初是你死乞白赖要我生下来！生下来了！你不要他！你不要我要！你凭什么把我的孩子弄丢！！”

“你凭什么把他弄丢！啊！翟骁！你他妈混蛋啊！”方卓文气狠了，把翟骁办公桌上的东西全砸地上了，绿玻璃灯磕了个稀碎。

“你听我给你解释……”

“我不听！我就要我的孩子！！”

部队办公室并不隔音，外面很快就有人聚集看热闹，翟骁站起来摔上了门，回头就被方卓文一拳头掼到了门上，这是用力了的，打的他牙酸。

翟骁不想跟方卓文动手，任由他打，方卓文几乎是压在翟骁身上单方面使用暴力的，只是他的拳头越来越没有力气，泪水爬了满脸。

“卓文，你听我说，孩子有先天性的疾病，他活不了多久，我不希望你为这个孩子的死自责，我们还年轻，还会有其他的孩子……”

方卓文大脑发懵，不停摇头，重复道：“你赔我孩子。”

翟骁终于绷不住了，他把无理取闹的方卓文从地上推了起来，“你到底在纠结什么！你不是一直不想要他吗？！”

“是你把他当成拖油瓶！是你一直要打掉他！你现在在这里跟我闹什么！”

“你要我怎么赔你！我偿命给你吗？！”翟骁从腰间掏出手枪，拉开保险栓直接塞进了方卓文的手里，“你想要我的命就开枪！”

方卓文听着翟骁几近与他撕破脸的话语，只觉得有千万跟针扎在了他的心上，方卓文攥紧了手里的枪，视线逐渐模糊。

等他被枪声震得回神时，翟骁已经捂着腿瘫在地上了，子弹撞进了翟骁的身体里，皮开肉绽，鲜血淋漓。

“翟骁……翟骁！！”方卓文冲了过去，翟骁咬着牙满头冷汗，一声不吭从他手里夺过手枪，“妈的……你他妈真狠……”

下一秒，勤务兵就踹开了屋门，刚刚那声枪响，整个营地都听到了。

“没事……”翟骁喘着气，把手里的枪拍到地上，“我自己不小心……走火了。”

翟首长听到自己儿子跟别人在办公室吵架，吵到手枪走火，自己射断了自己的腿，完全不信，他当即让人抓了方卓文。

审讯时，方卓文承认他射伤了翟骁。

手术结束的翟骁听了他爹亲自去审人，要送方卓文上‍‌‎军‍‍‌事‍‌‍‎‎法庭，拎着半条残疾的腿也要往家跑。

“是我的枪走火了！跟他没关系！他一个研究员保险栓都不知道怎么拉！不信您找人验指纹，是我想打他！结果枪走火了！”翟骁笃定无比，那把枪的保险栓上，本身就只有他一个人的指纹。

他不后悔。

无论是主动拉开了保险栓，还是真的被方卓文开枪打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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