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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玛丽安号离目的地越来越近了,仿佛永远定格在某一刻的时间也仿佛是被看不见的双手拨动了指针,天边的太阳渐渐沉入海面,让这片海域陷入无边的黑夜。
海面上的星空比城镇里的清晰很多,而这里的又似乎格外美丽,但没有人分得出闲暇欣赏这美丽的夜色。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平静的海面涌起了骇人的风浪,就仿佛是在阻止这群入侵者继续前进。玛丽安号在汹涌的海水中上下起伏,狂风掀起数十米高的海潮无情地拍打在甲板上,也拍打在努力控制船只方向的水手身上,稍有不慎就可能让这条伤痕累累的船只被瞬间吞没。
加勒数不清自己是已经多少次抬手抹去铺面而来的湿冷海水,他费力地张开被海水蛰得生疼的眼睛。甲板上的水手们已经努力地收起了主帆,但颠簸的船只大大减缓了他们工作的速度,船员们不得不抓紧身边的缆绳才能保证自己不被甩下船只或是被海水冲走。漆黑一片的天色又给众人增添了一分阻碍,煤油灯在浪潮的拍打下显得那么渺小,就仿佛那忽明忽暗的灯光随时会被海水吞噬一样。
没有人知道接下去他们会面对什么,但肯定不能在风暴中坐以待毙,玛丽安号不得不顺着狂风的方向航行。在这仿佛永远不会停歇的风浪之中,收好最后一片风帆的水手们已经没有什么别的事情可以做了,剩下的就只能期望这邪门的海啸赶紧停歇。船上的伙计们聚集在船舱入口处,默默看着那仿佛能盖过航船的浪潮,他们大多是无神论者,但在此刻还是忍不住拙劣地模仿着岸上信徒们祈祷的姿势,就仿佛这样就能为玛丽安号带来一份幸运。
加勒没有加入到人群祈祷的行列,但他的心也随着时间的流逝慢慢沉了下来。虽然没有人开口,但船只上空弥漫着一股有些绝望的氛围。一根桅杆不知什么时候被风浪拍断,躺在蓄满海水的甲板上,但没有人冒着危险去处理它。船身四周的木板受到了肉眼可见损伤,想必在看不见的海水下也一样,底层的船舱随时有可能进水,而此时船舱进水等于宣告着一船人的死亡。
束手无策的众人只能等待奇迹的发生,但那一丝希望似乎永远也等不到了。快要麻木的加勒平静地注视着眼前漫天的雨雾和漆黑一片的海水,漂亮的绿眼睛里失去了往日飞扬的神采,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就在这时布莱特来到了他身边,他顶着风雨声大声开口道:“告诉你一个好消息——”
那声音被两人之前的雨帘和狂风打碎,显得有些模糊不清,虽然不知道在这样的境况下还能听到什么样的“好消息”,但塞亚特难得吃力地张开嘴巴大声说话的样子让加勒的心情好了一些,他作出一副很感兴趣的夸张表情,示意那人继续说下去。
“风在带着我们往目的地赶——领航员这么告诉我——”
这倒确实是个意想不到的好消息,玛丽安号在风暴中身不由己地快速前进着,比正常航行的速度还要快上一些,如果领航员的判断没有出错的话,几个小时之后他们就会到达航海图上的终点。只不过这突如其来的海啸本就十分蹊跷,说不定他们永远也抵达不了终点。
塞亚特之后没有再次开口,加勒也是,两人心中都对可能的未来心知肚明,但此刻他们只是安静地并排站着,无论前方驶向的是宝藏还是死亡。
不知过了多久,玛丽安号的船身发出了令人牙酸的声音,甲板上的水手终于躁动起来,在船只又一次大幅度倾斜时发出了惊呼声,加勒心知下一波巨浪来袭时残破的船只可能已经无力抵御了,他一直以为这一次自己可以平静地接受死亡,但或许是受到船员间压抑氛围的影响,让他心头还是涌起一丝难以言喻的悲伤。
但下一波浪潮迟迟没有袭来,似乎有阳光划破了四周的黑暗,雨水、狂风、躁动的海浪在一瞬间全都消失了,无边黑暗终于迎来了破晓,头顶的天空迅速转变成了黎明破晓前雾蒙蒙的青白色。
前方的海面不知什么时候出现了漂浮在空中的巨石废墟,高低错落的、灰白色巨型大理石岩柱奇迹般地脱离了地心引力,悬浮在海面上方,围成了一座圆形的古老神殿。神殿的入口是从海底高高立起的两排立柱,仿佛构成了一条迎宾的大道,而玛丽安号已在不知不觉之间来到这条通路之中。所有石柱的顶端都雕刻着妖艳而诡异的海洋生物花纹,与珀罗海岸常见的那些带有宗教性质的雕塑不同,它们显得更精致、更生动,给人以一种诡异的神性和非人感。
神殿的穹顶不知是坍塌了还是本来就不存在,熹微晨光从顶部直射下来,把神殿照射得通体明亮。本应辉煌的内部更像是经历过一场战争一样,只留下几处断壁残垣,让一船不懂得欣赏的俗人都能感受到一点惋惜之情。如今神殿内部能看出功能的摆设已经不多了,只有正中央漂浮在空中的巨大王座向闯入者昭示着神明的权威。
被周围景色震慑到说不出话的众人这时才将目光放到漂浮在头顶的王座之上。在那里,不知等待了多久的美丽神明正居高临下地睥睨着一群被海水打得浑身狼狈的海盗们,嘴边噙着一丝略带嘲讽意味的微笑。
而那张脸——
一船的人难得默契地同时脱口而出:“是你——?!”
王座上的女人——不,或许可以叫她海琳娜——得意洋洋地挨个欣赏了一遍船上每个人的表情,却有些失望地发现有几个小帅哥脸上并没有露出那种令人愉悦的崩溃表情,就仿佛早就猜到了这一切一样。她夸张地叹了一口气,轻轻地一敲响指,那石头王座便轻巧地降到和甲板几乎平齐的高度,不等塞亚特等人开口便自顾自地说道:“真是的,为什么要逼着我在这样破破烂烂的石头牢房里工作啊!”
那人一开口,环境和光影加持的高深莫测的神秘氛围便消散得一干二净,让她的形象和曾经那个在冥神酒馆里吵着要再买一杯酒却不愿意掏钱的风云人物瞬间重叠,让一行人心中的敬畏感瞬间淡薄了许多。
“你...就是海神?”因为形象崩塌得太快,布莱特连敬语都忘了使用,但海琳娜显然懒得计较这些,颇为随和地开口回答道:“我是珀罗海的掌控者,如果你们喜欢的话...也可以叫我海神啦。”
“那...这里是你的宫殿?为什么会变成这样?”虽然又漂亮又颇具史诗感,但残破成这样了怪不得海神要罢工。
海琳娜无所谓地摆摆手:“是某条闹脾气的暴力小鲸鱼干的,不过没事啦,我一般也不住这里,搞破坏的罪魁祸首总得收拾个房间收留我嘛。”
...看来这个没分寸感的家伙能给身边所有人都增添一堆麻烦!
在问完一堆满足众人好奇心的问题后,塞亚特终于直奔主题,他把祖传的宝藏拿出来摊在手上,问道:“这份航海图是你的东西吧?你为什么要一直生活在陆地上,又为什么给我的家族留下了这份宝藏?”
一向嬉皮笑脸的海琳娜在看到塞亚特手上的东西后,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复杂的表情,但很快就被她一贯的无所谓盖了过去,让人再也捉摸不到她的情绪。海神歪了歪头,故作天真地说道:“那我就要给你们讲一个很长,很长的故事啦。”
“某个避世的族群从诞生的那一刻起就被赋予了掌管某一片海洋的任务。”
“海神的能力同时也是束缚着他们的责任,这片海是他们的领地,也是他们的牢笼。多少年来,他们日复一日地像是游魂一般在海面上四处巡逻,久到对孤独一词都没有了概念。但有一个小姑娘是特殊的,她常常喜欢到近海处逛逛,看看人类又搞出了什么新奇的东西。”
“她在海边遇到过一个偷偷溜出家门的贵族少年,每次相遇那个少年都会向她讲述一件岸上的故事,久而久之...她就喜欢上了人类,那种短寿却又愿意拼命活着的顽强生物。从此以后她常常以异族少女的身份混迹人类之中,那个初遇的少年也慢慢教会了她在人类之中生存的办法。”
“那段时间太快乐了,以至于少女对自己族群以外的生物产生了太过深沉感情。她之一族管控的海洋范围都太过广阔,广阔到她无法自由控制海浪的流向,就像一个人类无法自由控制他的手脚一样。她常常只能无奈地看着船只、房屋和深爱的人类被无情地吞噬,为了逃避这种痛苦,她索性逃离了海洋,将神力分了出去,形成一份秘宝。”
“少女把这份宝藏送给了生命中第一个遇见的少年,并且留下了宝藏的使用方式,但此后她一直在祈祷,祈祷这份宝藏干脆直接失传,祈祷自己再也不会重新拿回这份力量。命运果然不可违抗啊...才过去了几百年呢?这个王座终于感应到了神明的力量,将她强行送回了她无意停留的圣殿,而拿回力量的她,又不得不开始履行那痛苦的义务了。”
说到这里,海琳娜脸上惹人心烦的戏虐笑容终于彻底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从眼底涌上来的悲凉。“是他背叛了我吗...但是,你和他长得真像啊......”
神明小姐最终的喃喃低语声音越来越轻,到最后几乎听不见了。
长着一张和先祖很相似的脸的塞亚特幽幽地叹了一口气,决定打破这种不太适合海琳娜的伤春悲秋的氛围,直白地问道:“既然你一直在岸上,那你一定知道我们被通缉了吧,我们也是走投无路才会来到这里,所以你能帮我们做些什么呢?”
珀罗海的神明瘪了瘪嘴,显然有些不满塞亚特不解风情的做派,但还是不情不愿地开口道:“我当时答应那个人——带着这份宝藏来找我,我可以满足他的一个愿望,虽然现在来的人是他的孙子的孙子的孙子...但我还是勉强听听你们的愿望吧。”
塞亚特和加勒互相对视了一眼,在对方的坚定的眼神里看到了答案,他们异口同声地说道:“我们想要开创,崭新的黑枭的时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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