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能我应该叫段小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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距离那天已经过去很久了,你和那个孩子没有再见过,曾经有过一瞥的下水道依然长着黑绿色的,黏答答的苔藓。你还是一如既往地生活在时间停止的城市里,在有夕阳搽红天边的时候放课回家,那个湿热泛情的雨天,与他的相遇和午睡时做的梦一样,没头没尾,也没有什么含义。
可能是土曜日吧,或者木曜日,这个问题似乎不值得严谨追究,因为每一天你的生活都没有差别,嗯,如果改变果酱面包的口味也算是重大变动的话。像高难度的找不同到了最后一关,你在回家的最后一个路口,也不知怎么的,是该说灵光一闪,还是鬼使神差呢,你向左侧转了下身体,目光掠过掉漆的白色栏杆向山上看去,此时你情不自禁地睁大了眼睛。金色的黯淡霞光透过浓密的树荫,洒在白色栏杆后的分岔路上,小路窄斜,消失在远处的坡上。这里,原来是有一条分岔路的吗?
“哟。”你艰难的回忆过程被打断,穿着校服挂着唇钉的少年站在一步远的地方,笑意盈盈地看着你,是石桥。你点点头,没能斟酌出合适的寒暄语,“一起回家吧!”石桥不见外地揽住了你的肩膀,一路把你送到了家门口。“明天见啦!”石桥站在拐弯处对你挥了挥手,回到相隔一间房子的石桥家。石桥是你的发小,你们一起上了幼稚园,一起参加试胆大会,看过烟火,现在也在同一所县高中的B班。
这个城市总有一种薄翼的昆虫鸣叫不止,总是穿短装,大家都喜欢吃水井里冰过的西瓜,正午时出门外面灼热的空气像海浪一样翻滚。整个假期,你都在家里睡觉,把家里的金鱼搬到庭院里,你躺在木地板上,靠着金鱼缸睡觉,醒了就看金鱼,或者去煮蛋花面。在不见任何人的时候,你好像才对活着这一事实有一点实感。石桥经常来找你,将一些电视或杂志上的奇闻异事和搞笑段子,偶尔也八卦八卦班里的同学,但你总是什么也记不住,因此对石桥总有些愧意。这天是雨天,你和石桥被迫离开了院子里的秋千,彼此挨着蹲在屋檐下看淡蓝淡紫的绣球花和体格肥硕的蜗牛。“呐,你觉得园子可爱吗?”“嗯……”你拨弄着花,手上是滚圆的水珠,身边人突然没了声响,直直地看你,“真的吗?你真的觉得园子可爱吗?”“……园子,是谁啊?”石桥少见地没应声,舔了下亮晶晶的唇钉,低下了头,“你看你看,我找到了最大的蜗牛哦,绝对,绝对是你家庭院里最大的那个!”
你看着石桥,意识到一个,也许被反复忘记过的事实,石桥的头发是金色的,不是金属那样的金色,是像落日一样的金色。你突然感到没由来的低落,肯定发生过吧,这样的凝望和遗忘,然而却只在意识里留下模糊的影子。
谁来,帮帮我。
你有一顶卡其色的遮阳帽,你很喜欢它。天空青蓝,河畔的风儿有些喧嚣,你往下压了压帽子,慢慢地走着,很快,你到了那个神秘的分叉路口。绒羽蓬松的麻雀在电线上跳跃着,青绿的油亮树叶翻舞着阳光,纺织娘的叫声和花香隐隐约约,大小不一的光斑在地面上不停地变幻着形状,使小径看上去像是颜色罕见的河流。你踏上这样一条河流,一切都在流动,你的感受变得敏感起来;一切都在变化,总之让你感到莫名的新奇与微微兴奋。终于,在心脏加速的跳动中,你到了山顶,汗水从睫毛上滚落下去,景色豁然开朗,小路蜿蜒着向下,在一颗结了大块树痂的樱树后分叉。你又眨了眨眼睛,又一次的选择让你有些不知所措了。风猛然凶了起来,像是闹脾气的小朋友,把你的帽子吹飞了起来,来不及思考,踏着长了细小的白花的草丛,你追着帽子走出了河流。
“石桥!”你听见了这样一句叫喊。“石桥!”又是一声,有点焦急了。
“石桥!”确实是在喊石桥的名字!
你没忍住改变了方向,担心地向声源处走,是石桥的朋友吗?你扒开红茎长刺的小灌木,运动鞋因为碰到野蘑菇染上了些许红色和泥泞,身上的绵T恤扎着干枯变黄的叶子,没有了帽子,发顶和后背被晒得微微发烫。
因为许多障碍,你不得不改变方向,到最后已经忘记了原本声音是从哪里发出来的。你什么也没有找到,却又不愿回去,有点茫然地在野地里站着。“哟。”一个手拿卡其色帽子的少年微微笑着向你走过来,是石桥,“一起回家吧!”他过来,替你把帽子戴上,握住你的手。
“石桥。”你突然开口叫到。“嗯,我在呢。”
“石桥!”“我在。”
“石桥!”“……”你看着石桥的背影,天空已经变成了灰灰的紫色,树海之上是寥落的破碎的纤细的云,如每一天放学后一样,夕阳从后面落下来。少年削薄的背缓慢的起伏着,压抑的泣音像裁纸刀切纸那样强烈鲜明地在你的感官里震动着,喊出口的名字像是一种伤害,让少年无法回手,也不能逃避。你就那样看着石桥,残阳熄灭,天一点点暗下去。
你睁开眼,周身是柔软的触觉,枕头,薄被,你坐起来用衣袖擦了擦眼泪,摸索着开了台灯。外面在下雨,你看了看空调,24℃,默默调高了三度,你裹住被子,微微蜷缩起来。如果可以的话,明天要告诉石桥晚上要把空调温度调高一点。
第二天,你选择了蜜瓜面包和牛奶,抱着金鱼缸去走廊睡了午觉,醒来的时候石桥坐在他身边,放在旁边的运动鞋上有红色和褐色的污迹,他回过头来看你,“哟,醒了啊。”你默默过去蹲在他身边,发现绣球花丛的下面确实有一只好大的蜗牛,“哇……好厉害!”“是吧?”石桥得意地抬起下巴来,你发现石桥的眼睛变成了双眼皮,像过往每一个无尽的假期一样,总有一天的早上,石桥的单眼皮会变成双眼皮,你们两个会同时感冒,石桥会调侃你软软的鼻音,会讲一个异国的少年走入密林迷路身死的新闻,据说少年的尸体最后在盘山公路边的下水道被发现,长满了蘑菇,据说他还有一个朋友,在少年死讯未传出来之前也在家乡附近的山中自尽了,但两人其实没有什么关系。有一个少年叫做宫水,另一个是叫什么来着?你也不知道,因为石桥从来没有记起来过。
没有办法啊,你们两个人的记忆力真的,真的,都不太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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