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剩个喻文州，大概能再祸害个百八十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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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少天和喻文州第一次私下来北京找王杰希是在第六赛季之后。

当时两个人穿着蓝雨新鲜出炉的联名款短袖意气风发地出现在王杰希面前，就差没把“我们是冠军” 五个字写在脸上了。但从此之后，双方都习惯了这种毫无准备的旅游活动，就好像约定俗成一样，时不时来这么一出。王杰希也没怎么觉得奇怪，甚至有时候还带着微草队员一块打场友谊赛。

至于这次，王杰希心知肚明两人是专程过来找退役的自己，因此一见面，经过例行的插科打诨之后，王杰希颇为真心实意地说了声谢谢。

喻文州笑眯了眼说王队不用客气，黄少天先是不自然地挠了挠头，而后故作出一副不可思议的模样开了闸:“不是吧王杰希，千年老铁树开花了！我居然有一天能从你嘴里听到这两个字？我没做梦吧？”

“……我带了豆汁，你可以验证一下是不是在做梦。”

虽然有黄少天的强烈抗议，但是他们最后还是去吃了肯德基——对此，王杰希表示这是因为在场的没有一个能够承担得起下厨的艰巨任务。

“那也能去吃别的啊。

“肯德基是微草代言，还是我请客，你有意见吗？”

然后吃饭的时候王杰希就看见喻文州餐盘附赠的宣传单上王不留行的脸被番茄酱抹的一塌糊涂。

“……”王杰希没好气地说:“别藏了喻文州，我看见了。”

被发现的喻文州气定神闲用餐巾纸擦了擦嘴，朝王杰希笑了笑，“这赛季小高他们其实打得很不错。”

这话题实在转得有些生硬，但王杰希还就吃这一套。

肯德基门口的大屏里还播着微草的宣传广告，甚至还有比赛里王不留行的精彩片段剪辑，相隔不算太远的北京城另一处就是微草俱乐部。

“王队前一段时间真正打算回避的是什么呢？”

这家伙向来心细，大概已经看出端倪的喻文州在临分开前意味深长地笑着问。

其实适应退役后生活节奏的落差不算太困难，甚至离开赛场的遗憾——那也完全不需要用回避去解决。

在商场看到情侣毛巾时的悸动、被问到感情问题的嗫嚅、和看到最顶部那个空白对话框的失落，一切的一切都使答案呼之欲出了。

他在回避对高英杰的情感。

他很想他。

在微草时高强度的训练和比赛节奏、身为队长需要处理的一切繁杂事务让王杰希无暇停下考虑自己的情感问题，或许又出于某种惶恐心理，他下意识就把自己的感情全部归作对后辈的期望与关爱。

方士谦曾经打过电话，笑着问他:“这么拼啊王杰希。”

“为了微草。”

“全是为了微草吗？”

直到现在，再没有什么可以当作借口的时候，夜晚繁华的夜景都好像反衬出寂寥，透出光亮的窗户也都像是训练室，偶尔见到宣传照上的王不留行还会狠狠晃了神，王杰希也开始格外关注起通讯消息。

但是什么都没有。

没有私聊消息，甚至也没有朋友圈，高英杰的最后一条动态还是他们上一次聚餐，当时正是春天。

唯一的讯息来自于柳非，她拍了很多东西发在朋友圈里——夏休没有回去的微草队员们和餐桌上琳琅满目的菜肴。

桌子上撒着葱花和肉片的面条腾腾地冒着热气，青花样式的碟子和大瓷碗都格外眼熟，王杰希甚至能一眼认出来这是他们从前常去的那家面馆。

大部分是柳非和队员们的合照，王杰希一张张翻过去，没找到高英杰的。最后在一张微草所有队员的合照里找到了他。

年轻的队长看起来高了一些，又好像瘦了，挺拔地站在后排，像往常一样抿着嘴微微笑着。

王杰希翻来覆去地看了那张照片很多遍，甚至发现了高英杰嘴角一个极浅的酒窝。他也试着评论什么，但是打了又删删了又打，最终只是点了个赞。

高英杰到训练室的时候还很早，他打开落了门，独自坐在自己的位置上。

太阳已经升起来了，暖黄的阳光落在窗台的白瓷板上，映出斑驳的影子。从窗户向外探去，触手可及的地方就是棵极高又极茂盛的树，在清晨尚且爽快的风里抖动着一身绿浪。

刻在他记忆里的有很多个像这样的早晨——他起早时就能看见王杰希已经坐在开窗通了风的训练室里—— 训练室的采光很好，但平日里都被窗帘挡了个严实，两扇窗户大开，任阳光落进来的时候还是很少的。

王杰希不在人前时总是懒散一些，他那时像还没有睡醒，松垮垮地靠在椅背上，沐浴着一身晨光垂头拨弄着他窗台上养着的那盆吊兰，角落里的电热水壶发出低沉的嗡嗡声。

然后高英杰就会安静地在门口站一会儿，端详够了他被风扬起的发梢后，在心满意足且极轻快地喊一声:

“队长！”

高英杰有些错愕地转过去，发现是刘小别。

他头发还睡得翘了起来，看起来也像是想起了从前的事，笑道:“你别说，英杰，刚才你坐在那还真的有点像队长。”

“是吗？”高英杰也笑了笑，看了一眼挂钟，“还有四十分钟……我们先开始吧。”

八点半的时候，队员就全部到齐了。每一个人都明白这个夏休的重要性——不止是主力，轮换选手也被留下。

王杰希的离开使比赛席位有了空缺，轮换选手出场的可能性也大大增加，只要是比赛，就必须做好充分准备。

键盘被敲打的声音在整个训练室里回响，高英杰操作着角色进行着攻击和闪避，扫把尚还挥舞不停，他又把难度向上调了一格，于是数不清的技能更加应接不暇地向他透支过来，王不留行的身影在其中躲避和穿梭，但和往日不大相同。

刚开始的时候，高英杰确实有过惶恐，但他很快发现，实际情况并不像想象中那样艰难。

战队纵然还存在着许多不足，但每个队员都已经相互磨合和适应、共同作战了三年甚至更长时间，而且正处于最好的年华。他们有着巅峰期的手速和反应速度、纯熟的操作和一定积累的经验，和昂扬的精神面貌。

于是高英杰又想起了王杰希退役前曾经告诉他的话:“这是最合适的时候，未来是留给你们的。”

几乎是一整天的高强度训练。

上午的个人练习结束之后又重点进行了关于团队配合的训练，所有项目都结束之后大家又各自拷走了录像，留下来做自我分析——从前替他们指出问题的人已经相继离开，不知不觉中，所谓的新秀都已经可以被称作前辈了。

训练即使重要，也不能不注重休息，被透支了职业寿命。因此白天的微草训练室总是大门紧闭，而晚上的氛围就要轻松许多。

有望成为主力的柳非近来任务繁重，累得也不再拉着全队跑老远吃小灶，干脆订了外卖，全队人一齐端着麻辣烫围在桌前吃。

这倒是王杰希在时没有过的。

高英杰那碗还热，他不算很能吃辣，索性放在一边等凉些再吃，然后像往常一般打开了微信。

他还保留着当时和王杰希的所有聊天记录，没事的时候就会翻一翻。他一点点划上去，时间显示无论多晚，王杰希几乎都是秒回，而且许多有关团队战术的解释，发来的多是长段的语音。

电子设备保存下的声音难免会有些失真，但总可以寄托一些感情。

王杰希的头像是一片夜空，还是从前在微草时晚上随手拍的。他的朋友圈和大部分人一样很稀疏地一条条简单记录着生活。

最后一条还停在四个月前，而他退役后的生活是一片空白。

高英杰百无聊赖地缓缓向下翻着，顺手刷新了一下就看到一条新的内容跳了出来。

他于是立刻惊喜地向上翻过去，心跳几乎像和呼吸一样停滞了一瞬。

确实是新内容， 延续着他一贯的风格，只有简单的四个字。

“应邀出国。”

下面附带了两张照片，第一张是随手拍的机场的夜景，第二张是机票，还颇注重保护隐私地给个人信息打了马赛克。

但高英杰立刻注意到了机票的数量。

两张。

他的心好像立刻被揪了一下，然后禁不住泛起酸涩和委屈来。

旁边不知道是谁也看到了这条消息，叫嚷着广而告之说王队发朋友圈了，于是点赞的人一下子多了起来，过了一会儿就有了其他职业选手在底下评论。

黄少天: “王杰希，怎么我们一走你就出国玩了！！？”

王杰希估计正在线，很快就回了消息，还难得附带了一个俏皮的表情，看起来对于退役后的生活适应得相当不错。

高英杰于是松了口气，但心头那种委屈挥之不去，难得孩子气地隔着屏幕置了回气——他把手机锁了屏扔在一边，垂头盯着还冒着热气的麻辣烫。

王杰希有时候真的会认真地怀疑方士谦退役之后到底都干了什么，以至于现在闲得几乎不像个有正经活计的人。

多此一举跑回国来接他还美曰其名故地重游这事暂且不提，上飞机前拿着他手机非要发朋友圈是怎么一回事儿。

“你头一回坐飞机吗？无不无聊。”王杰希说着就要夺回来，被方士谦极其灵巧地闪开了。

“你懂什么，退役这么多天一点儿消息没有，人小孩儿该担心了，这条一发出去，说不定顺势就能跟你聊上几句。”他飞快地打开微信，同时用那种恨铁不成钢的眼神狠狠瞪了王杰希一眼。

方士谦虽然退役得早，但作为微草曾经的副队，和王杰希一手把高英杰从训练营里揪出来，对这事也算得上门儿清。

“行了，来句文案。”

“应邀出国。”王杰希摆弄着手里的机票，索性也顺了他的意。

“啧啧，还真是你那能少打几个字就少打几个字的脾气。”方士谦嘴上感慨着，手上也不慢，很快就发了出去。他再回过头的时候，发现王杰希正摆弄着自己的手机，凑过去一看，居然在下载微草职业联赛的录像。

他一下子心情有些复杂，向来快言快语这次却突然没话说出口，反而下意识视线一晃快速避开了，仿佛是那屏幕扎眼，过了好久才问出话来。 “……我说王杰希，人都退役了，你还别扭什么，总不会担心影响小高比赛吧。”

“当然不是。”进度条仍在跳动，王杰希的手指缓慢地从下方宣传页的王不留行上滑过，“英杰是一名优秀的职业选手，我相信他的职业素养。”

方士谦正要说些什么，登机的提示音突然在大厅响起，王杰希于是提了行李站起来:“走吧。”

北京天气越来越热，王杰希前几天没什么精神，于是上飞机就睡了过去，醒过来以后发现方士谦正拿着手机看他下载的那几场比赛。

他认真看了看，发现正打着团队赛，是上赛季季后赛的微草客场对霸图。“上赛季比赛看了吗？”

“季后赛这几场没看。”方士谦仍然专注地看着比赛，顺口答了一句。

“感觉怎么样？”

“技术水平相当，但还是嫩。”方士谦指着屏幕，“尤其这一场对霸图很明显能体现出来。两支队伍都以新人和正处于巅峰期的选手为主，但是霸图的战术水平明显高了不止一个档次，相当纯熟。”

“解决问题要靠他们自己。至于效果如何……”王杰希收回了视线，“下周就是揭幕战了。”

经过一个短暂的夏休期后，能看到一个什么样的微草？不只是他们在期待。

因为打职业联赛时少不了四处奔袭，王杰希还算适应这种旅行，再加上飞机上好好补了一觉，着陆之后反倒更加神采奕奕。

方士谦租的房子挺大，到达的时候已经晚上十一点多了，于是王杰希一点没见外，拖了箱子就占了其中一间房。

“王杰希你倒挺会挑啊，这间是我工作室。”

王杰希挺意外地重新打量了一圈这间房——他选这间纯粹只是因为有电脑。

“哦，你还有工作。”王杰希端起杯子喝了口水，“我还以为你是打着留学的幌子为了不受管教跑到这儿来当无业游民。”

“……我当初怎么着也是响当当的治疗之神，在你心里就这形象啊王杰希。”方士谦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你打算好退役之后干什么没？”

王杰希目光落在那台电脑上，慢慢垂了头，几乎连鼻子都要埋在那宽大的杯沿里，闷闷地回道:“先上学，然后还没确定，估计还是去上个班。”

“真没意思，你不如跟我们一块儿。”

“你们都干什么？”

“代打记录啊，帮忙刷个本儿啊，练级卖攻略也有的。”

“切，也没高级到哪去。”

“总归是和荣耀相关的事，总不能再站到比赛场上了。”方士谦语气也难得郑重了一回，“就是再不愿意也得承认，咱们的时代算是过去了。黄少天下一年也该退了吧？”

当时的天气相当好，夜空不像是一般的黑色，反而显出极其深沉的蓝紫色，其间还缀着点点星辉。

王杰希捧着水杯坐在桌前注视着窗外的群星，“这就算过去了？我看未必。”他转过去望着方士谦，面上略带笑意，“还剩个喻文州，大概能再祸害个百八十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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