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舷窗外是湛蓝的星球。

广阔无垠的空间容易让人产生虚无感。缓缓转动的舰艇更是。诉书在长廊上徘徊。这是收到奇怪的电磁讯号的第九天。舰艇在宇宙里环游，没有自然的昼夜划分，他以自己在某个古文明星球的战争里缴获的战利品——一块旧镀金怀表来判断。

在雕刻古旧花纹的指针指向二时的时候，他随身携带的小型信号接收器就会准时地嘟嘟想起来。奇怪的是，这段执着的讯号既不是求救，也不是警告。解码以后，文字分析仪很确切地给出了它想要传达的信息。

它说的是：我想念你。

承载信息文字来自古地球某板块上一个国家。存在时间不明，但王国消失后，文字却被使用了很久。恰好，那就是诉书的母语。

诉书很奇怪，他看着分析仪闪着光的屏幕，抬眼望向深蓝色天幕。那里有一段简短的讯息，被电磁波承载着，在日月星辰中沉浮，等待着那个收信人。

诉书觉得自己好像误闯了别人的迷宫，被迫承受着这段美丽含蓄的爱情骚扰。自地球的环境恶化到人类无法居住以后，他们开始分批派出舰艇。庞大的人群被逐一分配离开故土，没有依依不舍，反而慌不择路。诉书是登舰的长队里唯一一个回头的。他看见满目疮痍，心里却悄然浮现绿水青山。

那不是这个世纪可以有的美丽，但又真实得像是确切存在过。山水的颜色里带着一种纯然，不曾沾染人气，好像远在画卷以外。

有人在背后推搡他:“快走！”

诉书就离开了那颗灰蒙蒙的行星。与旁人不同，他对此最后印象是画卷一样的美丽图景，仿佛地球赠送给他自己青春俏丽时的肖像画。

诉书珍藏心底。

他的指头摩挲着那块旧怀表，离开了长廊。

诉书是舰上的后勤人员之一。煮饭他不在行，但他特别有耐心，于是食材分配和申请都由他来做。诉书细心可靠，做厨房的核对做久了，连人员管理的名册核对也交到他手上了。薪水翻倍，多领半份粮，诉书满意得不得了。

他偷着往怀里缝的口袋里塞小块淀粉质食物，溜到杂物间的架子后招呼小花出来。那只毛发柔顺的小黑猫就会噌得从角落里抬起头，黑暗里只看得到他溜圆的两只眼睛。

小花是一个小妹妹抱在怀里带上舰艇的。舰上人员混杂，一开始爆发了一场流感。控制虽然迅速，小妹妹还是没捱过去。小花被她偷偷塞给分发食物的那个面善又温柔的男人。小女孩烧得迷迷糊糊，翻来覆去地、小小声跟他说：“请你照顾它。”

诉书没法拒绝。

他一周给小花带一次食物。加薪以后半周来一次，小花更加黏人了。这次干脆跟在他脚边要和他一起走。诉书没法跟他吵架，就只能蹲下来很急切地说：“不可以。“

小花昂起小脑袋看着他，眼睛眯成一条线，明明不可爱，诉书却看出了一种祈求的味道。

“你会被发现的。”诉书举起手搭在腮边做嗷呜状吓唬它，“然后他们就会把你从这里丢下去。”小花不知道听没听懂，爪子耷拉在他脚面上。

他俩僵持在杂物间门口。

诉书胸前口袋里的怀表轻微地响了一声，揣在怀里的信号接收器开始嘟嘟震动。小花警觉，耸起背部退后两步，爪子勾起来，对着诉书。

“小没良心的。”诉书怪他。掏出接收器，果然还是那段电磁波。他垂着头，关掉了提醒。这才意识到，他们无意识间已经走到了长廊边上。小花表现得很警惕，声音关掉以后还是离他老远。

诉书恍惚想起地球曾经的传说，黑猫对磁场很敏感。

他看着几步外炸毛的猫，脑子里浮现了一种可能性。

上校的门被敲了两下之后开了，门口站着后勤的那个年轻人。上校记得他，性格温和面容秀气，舰艇上很多女性的好感对象。他语气轻快：“shu，你有什么事吗？”

诉书对他点头，问他：“请问，我们最近是在做绕行吗？”

上校眼神一凛：“shu，这是谁告诉你的？”

诉书沉默了一小会儿，开口说：“连续十天，我每天都会准时收到同一段信号。”

他浅棕色的眼睛在柔和的白光下显得无比沉静温柔。“我们的绕行轨道和一块磁场有交集。”

上校摆摆手，说：“我不知道什么信号、磁场，但绕行的事情你最好一个字都不要说出去。”

诉书望着他，上校耸耸肩：“年轻人，你知道分流计划吗？”

诉书想了一会儿：“是我们还在地球上的时候吗？”

上校笑了：“你还太小。分流是从很多年前就开始的。地球环境恶化是早在二十一世纪就被预见的后果。一部分身体强健的青年人率先驾驶飞船离开地球，为后来人探索道路。”

诉书说：“他们很伟大。”

上校回答：“是的。但那时科技水平还不够，许多人消失在宇宙深处了。但就在十天前，我们收到了两年前留存在此处的信号。曾经由我们派出的‘宇航员’在这个位置做了标记。根据他留下的信息，我们确定他的所在范围。”这位饱经风霜的军人的目光满含敬意，“十天来，我们一直在搜寻他。这是第一次我们发现分流计划的领航人行踪。”

诉书摇摇头：“但是我收到的信号不是求救或者标记。”

人人配备接收器，为什么只有他的准时响起，像是来电？

上校目光饱含深意：“为了不引起不必要的恐慌，我们早就对全员配备的信号接收器做了屏蔽。你应该是收不到标记信号的。”他的目光移回轨迹监视屏幕：“你收到的是什么?”

诉书挠挠头，有点不知道该不该说。

上校看着他，长长一声叹息。“年轻人，还是去照顾你的小猫吧。”

诉书眼睛溜圆，和小花震惊的时候一模一样。上校看着他笑：“黑猫是很好藏，叫声却不好忽视。”

诉书给他鞠躬，慢慢地退出去。

他还在缓冲自己喂猫被发现的事实，背后的门却突然被打开了。

他一脸懵，上校从他身边冲过去：“宇航员找到了！他的逃生舱被我们的机械臂捕捉到了。”

诉书大脑宕机，也跟着冲了过去。

诉书看着那个表面腐蚀得不成样子的逃生舱，整整两年的漂泊。这个人是怀着什么样的心情面临死亡的呢？

他看着舱门被强行切割开，身着防护服的士兵抬出一个担架。

典型古地球的宇航服。相当笨重庞大。

激光刀轻松剖开，剥出一个身着制服的素白躯体。

诉书伸长脖子去看他的脸。

离开地球前的那种奇怪的感觉又回来了。熟悉，却觉得遥不可及。

诉书还在翻找自己的回忆，在哪里见过这样一张脸，却听见本来静默的人群突然吵嚷起来。

“他的机体功能完好！”

诉书瞪大眼睛。少校站在他身边，解释：“很奇怪，他只是陷入了深度沉睡，但没有任何生命体征。就像……”少校想了一下，找了一个合适的形容：“没有心跳的植物人。”

少校看着宇航员被医护人员抬走，拉住了不由自主地跟上去的诉书。

“你知道，发现他的位置在哪里吗？”

诉书一脸疑惑，他今天已经经历够多震惊了：“不知道。”

“在对应古地球坐标XXXX的地方。你记得吗？那里好像是你的家乡。”

诉书愣住了。

他很清楚那个坐标。离开地球以后，所有人的故乡都不再是简单的文字，而是一串坐标。任何一个曾经收留他们回忆的地方，都失去了文字的名字。只剩下坐标，只有坐标。

那串数字很熟悉，是他被捡起收留的地方。一条护城河。传说属于曾在这里建都的古国。

宇航员的遗书

你好。读我遗书的陌生人。我是分流计划的成员之一。但我并不来自二十一世纪。我是古国沉睡的僵尸，在二十一世纪复活。请不要以为我是故作玄虚，你可以在历史中查证。倘若你所处之时已无历史查证，那我来自何时也就不那么重要了。

我是古史里的王之一。请不要担忧，我不是什么知名的王。至于何种朝代，我也不清楚。我实在睡得太久。为什么要沉睡？因为我是王。我的子民想要王国的永生，所以要我永生。我的躯体在二十一世纪复苏，我实在错过太多，也无甚留恋，因此参与了分流计划。

若你读到此处便可知，我失败了。请不要为我悼念，我只是迎接了迟来的任务。于公我该交代的已经交代完毕。于私，我早已无所牵挂。唯一执念是我的一个伙伴。

说是伙伴，也并不准确。我爱他。请不要惊讶，到你这时也不应当惊讶了。他是我邻国的王。做的比我好。因此他的子民更多。我似乎不应如此啰嗦，简而言之，我爱而不得。我和他大概是都被沉睡了。或许你能认识他，也或许他早已离开。

如果可能，请你替我找到他，带他去这个坐标。（参照物 古地球，对应经纬度，高度）想必以此时技术应当不难。我无甚报酬，唯有魂灵的感恩。那里有我想对他说的话。请原谅我的不直接。我经历太多不能畅所欲言的时间，已经习惯了词不达意。如有冒犯，十分抱歉。

他叫垣诉书。

分流计划070号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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