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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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期五，云城第三中学

“今天的课程就到这里，老师有点儿事情需要处理，接下来一个月就暂时由李老师来给你们上语文课。”随着林故的声音落下，这一周的课程宣告结束，讲台下的学生们立刻嘻嘻笑了起来，大家都知道隔壁实习老师李泠然是林老师的小师妹，也是他的女朋友。

林故略微收拾了一下，坐上了回乡的长途客车，准备回到那个他曾经一度拒绝回去的地方。

郢歌县浮虹村，听起来有些仙气缥缈的名字。但这小村坐落在群山之中，说好听了是山清水秀，说实在了就是穷山恶水。

村子很小，没有正经的水泥路，也不通车，到了县城上还得换面包车，面包车只开到山下，翻过一整座山，再绕着曲折盘旋的山路向上，回到所谓的家里已经过了两天。

林故冷冷的看着躺在床上的男人，他形容枯槁，已经是行将就木。床边是村子里德高望重的老人：“三狗儿，不是二爷说你，你爹辛苦把你拉扯这么大，有多不容易你心里也有数，那些个陈年的脏事儿有什么放不下的，去跟你爹见一见。”刘二爷的口气是一贯的谴责。

林故不说话，鼻子轻轻的哼了一声，眼底满是轻蔑不屑。

刘二爷见他这副油盐不进的样子，重重拄了下拐杖，咳出一口浊气：“跪下！”他身后年轻力壮的后生立刻上前。

夜里是惯例的跪祠堂。说来也是神奇，这个小小的山村里统共不过六七十号人，都是山野村夫，举止粗野，却某些时刻奇异的恪守礼法。

祠堂不见光，也没人送饭，林故面对着粗陋的牌匾，不知今夕何夕。不过在他饿死之前，总算被带出来。在诡异的唢呐声中，全村人风风光光的下葬了林故的父亲。

下葬之后是惯例的跪灵，子女要在祠堂足足跪够三天三夜，不眠不休，水米不进。林故刚从祠堂出来不久，又要进去。

林故当然不会老老实实地跪着，待人将祠堂的门锁上之后，他就寻了个舒坦的姿势，准备睡下。不知道是不是这几日在祠堂待久了，林故有些神思不属，恍惚间仿佛听见了母亲的啜泣。他叹了口气，转身面对墙壁。

林故很早就没了母亲，他也曾经不知趣地问过父亲妈妈在哪里，父亲如果醉了，什么****张口就来，如果是清醒的，那林故一定难逃一顿打骂。后来林故渐渐大了，也不再问。因为他知道了，大概妈妈跟刘二爷家猪圈里的那三个人一样吧。可能当初对自己和父亲的温柔解意也并非出自真心，时事所迫罢了。后来，上天垂青，或者机缘巧合，林故成了浮虹村第一个考上县城高学的人。林故强硬的表示一定要去读书，那个常年酗酒的男人终于稍微清醒了一些，他挨家挨户地敲门借钱，终于凑够了第一期的学费。钱紧巴巴的，男人决定外出打工。这段日子对于林故来说，算是母亲消失在他生命中后最惬意的生活。每月初，他都能收到小小一笔的钱，三四百块，刨去生活费，精打细算之下，还能省下几十元，能够应付各种书本文具的费用。他甚至愿意原谅父亲过去的种种恶行，同他分享高考的喜悦。林故分数不算高，但是也还过得去，他报了一个外省的学校。可是男人发现儿子想要往外走时，出乎意料的暴怒，他又变成了林故最厌恶也最恐惧的模样。他想把林故绑回去，林故好说歹说，才让男人同意了第二天去改志愿。半夜林故悄悄溜走了，他改了志愿，另外一个大学。整整四年，没有再见过男人一面。在大学同学眼里，林故是一个独立坚强的兄长形象，深得大家爱戴与信任。甚至无意中，撩动了单亲家庭长大的李泠然。李泠然是个开朗善良的姑娘，她的童年里没有父亲的形象，林故的沉着稳重让她看到了人生的一种可能，她愿意去相信，林故也没有让她失望。

林故醒来时已经在自家霉烂的床上了，刘四叔家的小儿子正在窗外，百无聊赖地逗三爷那只黑猫。看到林故醒来，小家伙拿脏兮兮的袖子蹭了蹭鼻涕，低声嘟囔了几句，对着林故嘿嘿笑了几声。林故不想理他，自己起身喝了点儿水，又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混沌之中，他不禁想起了自己的小师妹，怕是已经过了一个月了，对不住小师妹，要帮他多代几天课了。

不知是多久之后，林故终于清醒了些，他收拾好自己的东西，准备趁着晨光熹微，早早出发。父亲死了，他跟这个村子最后的联系也彻底断掉了。从此以后，对他来说，连阳光都是崭新的。

路上，路过刘四叔家时，那个痴儿仍然脏兮兮的，对他痴痴的笑。是那个疯掉的女人吧，最后留下的儿子也是精神不正常，林故冷漠的想着，并不准备停留。可是他还是停下了，因为那个流着鼻涕，痴痴傻笑的孩子手里拿着一只宝蓝色的小皮鞋，不是什么稀奇的东西，只是它千不该万不该出现在这小村里，他给李泠然买过一双一模一样的小皮鞋。

刘四叔家里没有女人，唯一的小儿子就坐在前院的泥巴地上，猪圈在后院。呼吸之间，林故把行李放在杂草丛后，悄悄溜进了后院。

这是在他梦回间听过无数次的女人的哭声，嗓子已经哑了，听不出来原本的音色，可是其中的哀戚绝望震撼人心。

“李……泠然？”

“啊……啊啊啊……”

林故从没想过会以这种方式和她重逢。

“嘘……我知道后山有小路，行李不要紧，我身上还有一些钱，等出了山，到县城上就好了。”林故半搂着李泠然。

他们被逼到后山，前面的路被封死，后山陡峭又艰险，虽然没有大型的野兽，虫蛇蚊蝇也够受了。

“啊……”李泠然被药哑了喉咙，已经不能说话了，所有的情绪，只能用啊啊来表达。

全倚仗林故对山路的熟悉，在山上待了四天之后，两人终于出了山，暮色之中，两人相拥而泣。

山间的清晨，阳光斜斜穿过树林，仿佛岁月静好。

刘二爷垂涎刘三家据说的老师的媳妇很久了，老师啊，这山村里就没自己出过大学生，更别说老师这么精贵的人了。又那么俏，虽然刘三家里三狗儿痴痴傻傻的，但是不随他爸，长得怪秀气的，好看。刘二爷好说歹说，才让刘三同意自己睡她一觉，还给了他好几棵树。刘二爷想，这女人必须得值这个价，多玩儿会儿。虽然被药了喉咙，但管它呢，下面那二两肉舒服了就成。他嘿嘿地笑着，往后院的猪圈走着，进去却嚎破了嗓子：“刘三你个挨千刀的，专门留个死婆娘恶心人是吧！”短暂的停顿之后，他又仿佛想起来什么似的：“树，树得还……,树！”

没有人看到，女人脸上恍惚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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