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贺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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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概一生中总有一些时候,觉得自己前面活的时间都是喂了狗。
贺天现在就是这种头重脚轻的状态,他放任自己昏昏沉沉地在落地窗前坐了一天,时而七情六欲上头,时而如古僧入定,乱梦一个接一个地做。
一直到窗外天暗了下来,室内最后一点活气也被带走。遥远街道的灯火亮得影影绰绰,他身居高层,并没有感到人间的温度。他捏着那个始终毫无动静的手机,像个外厉内荏的铁罐子,铁皮破了个口子,平时严密封着的液体便沿着缝隙悉数流出。
长达半日的梦境一醒,心底的思念像藤蔓一样疯长起来。
时针指向七时。静了一天的居室突然响起一阵暴躁的砸门声。
贺天:“......”这声音,他都不用猜是谁。
贺黛玉像打了鸡血一样一跃而起,被欲破壳而出的脑浆暂停了一下,又把满地的玻璃心拾掇拾掇黏好。他急急忙忙地冲到洗手间把自己打理了一番,确认镜子中的人精神饱满、容光焕发,才去开门。
这速度,比这个城市夏天的天气变化还快。
莫关山在外边敲了半分钟,正犹豫着是掉头就走还是叫救护车把里面的人——大概昏过去了——救出来,门刷的开了,随时可以拍杂志的贺天站在门口。
莫关山:“......”
这小子不是发烧吗?还是发骚啊?!
瞬间觉得自己的担心喂了狗,莫关山冷笑:“病得怎样?不会影响你发型吧?”
贺天瞟到他手里的菜,心里动了一下,笑到:“多谢关心,还没有严重到那个地步。你是来送温暖的吗?正巧我没吃晚饭。”
莫关山道:“谁给你做饭,我顺路来看看你死了没有。没病没傻的叫外卖去。对了,你没事干嘛请假?”
贺天幽幽叹道:“得亏你来看看我,我生的心病,”他捧心状,“刚才很难受,现在好多了。”
莫关山被他恶心出一身鸡皮疙瘩,又不好明着抖,他把菜往屋里一放,假装听不到那话里的露骨暧昧,支楞着眼皮回头就走。
贺天快速拉了他一把,一触即放,正人君子似的说:“你菜放我这儿,那你吃什么?留下来一起吃吧,我不逗你了。”
莫关山顾不上发作,只觉得手腕上被烙铁扫过,不是正常的温度。他惊疑地看了一眼贺天,看他虽然神态自若,但并没有像平常一样肆无忌惮地动手动脚。他越过贺天肩头,看见桌上一杯凉了的药。
莫关山虽然冲动,但不是反应迟钝,他想,好像真的是病了。他想起贺天迟了半分钟才给他开的门,搞不好前面是去捯饬自己了。
......死要面子的家伙。
莫关山挑眉:“一起吃?你会烧饭吗?”这么说着,还是跟着进了屋。
厨房很快传来忙碌的声音。贺天靠在沙发上,听着那点琐碎的声音,眼中流露出一点微薄的笑意。好像整个世界的人间烟火,都随着房中的另一人流淌进来,辐射温暖了整个客厅。
他尚不及从巨大的惊喜回过神来,已经被骤然微暖起来的气氛扰乱了心弦。疲倦后知后觉地侵入了他放松的身体。
莫关山端着一盘令人食指大动的炒饭走出来,就看到他靠着沙发的一边,已经睡着了。
莫关山走过去,一时间没有找到放盘子的地方,只好用膝盖撞了撞贺天:“喂,吃饭了。”
贺天一动不动。他半张脸浸在月光里,眉目清晰,可以入画。乱了一点的额发散在脸旁,与睫毛投下来的阴影连成一片,汇入鸦色的鬓角。
就是打肿脸充胖子,烧得站都站不稳了,还想打扮得人模狗样地来见人。
他想试试那人的温度,奈何一手托着一个盘子。他的心狂跳起来,着魔似的弯下腰。
他的额头离贺天的一厘米。
莫关山想:“完了。”额头已经感受到另一个热源的热度,彼此呼吸交错。下一刻他活虾似的蹦起来,耳根到脖子红了三个色度,难得的是手中的盘子居然还是稳的。
他心说:我怕不是也有病。
他像一个打开魔盒后不知所措的孩子,只好用暴力武装自己。他加重了力道,拐了贺天一下。
贺天悠悠转醒,眼中还有睡意,颇有些不知今夕何夕的意思。莫关山有点不敢看他脸,转身向餐桌走去:“你是猪投胎的吧。”
贺天笑道:“心安就睡多了,不是很正常吗。”
莫关山从前不把这种皮痒似的话放进心里,奈何他有心屏蔽,心却一股脑地往歪路上钻,他心生惭愧,感觉这句话字里行间被自己的龌龊泡透了。
他转移话题道:“我看到桌上有杯药,还有沙发那边的西装外套,是你家人....唔,你那个哥来过了吧。”
贺天心不在焉地点点头。莫关山问:“来了就走,也不管你喝不喝药,在这里躺尸?”
贺天道:“我那个哥哥......”他罕见地卡了壳,一会儿才说,:“我们关系不是很近,只是作为监护人过来一趟。”
莫关山道:“我想也是,一想到你有哥哥就觉得很奇怪,就像狼有人类的孩子一样。”
贺天从他这句诘屈聱牙的比喻听了半天,才放松地笑了:“你是说我像做兄的人。那你先来我这儿认个小弟好了。咦,你这炒饭挺好吃的。”
他扒拉了几口饭,又想起什么:“对了,你今天见到见一了吗,有没有看到不对劲的人?”莫关山道:“见到了,好像没有。怎么?”贺天犹豫了一下道:“你叫展正希这两天放学跟他一起走,小心点。”
莫关山眼皮一跳:“他俩一直是一起走的。你什么意思,要叫人揍他?还有,你干嘛不自己去说?”
贺天含糊地摇摇头。莫关山道:“你明天不去上学吗?”
贺天微微一笑道:“我去找几个人。”眼中的光却是倏忽凉了下来。
昨夜的梦境一遍一遍地敲打他脑中的弦,那种无力感还记忆犹新。他看着眼前人毫无所觉的样子,死死咬着牙发誓。
只要我还活着一天,从今往后......没有人能将我置于任人摆布的境地。
贺天斟酌着词句问:“你有没有什么,特别想保护的东西?”
莫关山拿不准他什么意思,道:“比如?我的蛋蛋。”
贺天抿了抿唇:“不跟你开玩笑,我哥......”
有节制的敲门声突然响起,屋内两人面面相觑。
莫关山询问地看向他。贺天:“...我哥。”他脸色不太好看,低声道:“你先进书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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