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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天亮时,叫醒我的是一股刺鼻的焦味。我猛地睁开眼,满脑子火灾逃生步骤。
卧室里没有燃烧的迹象,床上只有我自己。我跳下床、跑出去看,林迪正用烘焙手套捂着口鼻,从冒烟的厨房里躲出来。
“出什么事了?!”
“不,没什么,只是,”他的话里夹着咳嗽,“我想弄点吃的……没事,我已经灭火了,只是还有点烟……”
……果然是没下过厨房的大少爷。
我开了两扇窗,让烟散得快些。冬日早晨的冷空气吹进来,只穿着T恤和内裤的林迪抱起手臂打了个寒战。
“去穿件衣服。”我说。
“你把我衣服放哪了?”
我这才想起昨晚从他身上剥下的脏衣服还没来得及送去干洗。他身上现有的这点衣物也是昨晚我替他换上的,T恤是我的,Omega款式的内裤是夏罗没带走的。
“……如果你不介意,可以穿我的。”
他没有提出异议,转身要进屋去找衣服。
“林迪,”我叫住他,“你感觉怎么样?也许还是去医院看一下……”
“不。”他断然说,“我很好,没事。”
我走进厨房去收拾残局,所幸林迪没有造成太大的灾难。我把烧糊的平底锅丢进水槽,另拿了一只锅,随便炒了两个鸡蛋。
我端出早餐时,林迪穿着我的蓝色帽衫和运动裤再次出现。他的黑色直发仍披散着,这似乎是我第一次见他穿着衣服而不戴眼镜的样子。他的眼镜大约掉落在昨晚被遗弃的地点附近,我当时没有多余心思去找。
他看上去没什么不适,或是掩饰得很好。我不能确定他昨晚是单纯的醉酒或被人下药,我的第一反应当然是带他去医院。半路上,他在后座挣扎起来,求我不要去医院。他不想被更多人看到那副受害者的姿态,同样不想在那种情况下回家见他父亲。
其实……我再也不想回家了。他躺在我的后座上,用虚弱的声音说。
我本想让他睡在客房,又担心他夜里会呕吐或痉挛;并没有任何报复意味地,我把他放在往常夏罗睡的那半边床上。
他现在一定已经看出我和夏罗发生了什么。那又如何?迟早所有人都会知道。
我给自己和林迪分别倒了咖啡,我们在餐桌两侧相对而坐,开始解决早餐。
“是真的吗?”我问他。
“你在说什么?”
“你知道我在说什么。”我没有抬头,“什么时候的事?”
林迪慢慢放下叉子,静了一会儿才回答。
“我十五岁的时候。”他用简报案情的冷静口吻说,“我来潮很晚,别人都怀疑我是不是有什么毛病。我很高兴终于等到了初潮。我以为他会像别的家长那样,祝贺我,给我多一笔零用钱买抑制剂——你知道,学校的免费药品副作用很大——但他没有。他说他已经等了太久,然后就在车里标记了我。那是在我家车库,他停了车,放下车库门,但不准我下车,他说这里是他和我生父第一次做爱的地方。”
我知道林迪有个早早过世的生父。人们都认为罗德里克部长拒绝再婚是出于悲痛,认为他是个专情的好男人。
“你应该揭露他。”想到这个强暴亲生子的禽兽仍在政府机构官居要职,我感到荒谬,而且恶心。
“那对我有什么好处?”林迪的话里多了些敌意,像是在为那些与我无关的事责怪我。“我只会成为你们眼里的笑话。就算让他坐牢,对我又有什么好处?到时候谁来照顾我在局里的利益?没人想要一个Omega探员,他们会马上把我赶到哪个冷衙门当秘书。”
我很难同意他的话,但又找不到恰当的反驳。
“问题是,我从来没对人说过,我父亲也没有理由说给任何人。梅森为什么会知道,这怎么解释?”
“我想……我也许找到了一种解释。”
那双机警的蓝眼因责任感和好胜心而亮起来。我对他说了我所知道的——或是我所推想的一切。
“你真的认为这可能吗?”他忘记了盘里的食物,直盯着我,“我是说,技术上。”
“这很难证明。”甚至是……无法证明。你该如何证明一个人的想法不是自己的,如果他在体检和精神评估中表现正常?
“但我们不能排除梅森对你说谎的可能。你得承认,他说谎的可能性要远大于说实话。”
“他不会。”
林迪愣了一秒,费解地看着我,“为什么这么说?”
是啊,为什么呢?
我担心自己要说出更多无法证明的猜想。蜂王试图毁灭一个由谎言筑成的世界,他想要的是真实,他不会用另一重谎言猎取我……
因为他爱我。
我感到心跳加快,梦里的甜蜜和恐惧一齐回到我身边。
“别在意我说的。”我把问题敷衍带过,“反正这些都和我没关系了。”
我开了手机,收入一串未接来电提示。前几个是丹尼,最后两个是局里的座机号码。
“什么意思?”林迪的神色更困惑了。
“我在考虑请假,”甚至辞职。我放下手机,喝光了杯里的咖啡。
“因为你相信你被珍德·梅森洗脑了?”
“我不能上报这件事,上级信或不信我都会倒霉……”
“泰德·克莱登!”林迪大声打断我,“你就这样被一个Omega匪徒吓倒了?”
“你有更好的主意?”我没有等待他的回答,“我看没有。快吃吧,饭要凉了。”
林迪在沉默中吃完了我做的简易早餐,并主动收拾了杯盘。
“梅森说错了一件事。”从厨房走出来时,他说,“我确实爱我父亲。他彻底毁了我的人生,除了爱他,我还能怎么办?我也相信他是爱我的,用他残酷、病态的方式。”
因为爱是暴虐的。
“我想说的是,他不能完全看穿我,也未必能完全看穿你。”他走近我面前,坐上桌沿,“你还有机会。至少现在他在你手里,想想办法……废掉他。”
“你是说……?”
“抑制剂,化学阉割,或者别的什么,毁掉他的分泌系统,没什么难的。别牵扯其他人,直接报给我父亲,他会批准的。”
是的。也许真的可以……
他信仰自然的意志,然而自然又是何等脆弱?多少自然法则早已被人的意志弯折?这个古老的世界任自己变成今天的怪诞模样,何曾反抗过人的雕凿?
他信任这样可以被轻易毁灭的东西,就该为此付出代价。
“我知道了。”我离开座位,打算回卧室换上出门的套装。“你接下来要去哪里,我可以送你。”
“……我不想回家,但也没别的地方可去。”他在我身后说。
这倒不一定。
我从沙发上捡起前天穿的外套,从衣袋里掏出那串钥匙。我和夏罗是法律上的伴侣,那是我们的共同财产。他背离了我们共同的生活,就是放弃了他那一半决策权。
“这套公寓现在空着,家具还在,不嫌弃的话你可以暂时住一阵。”
“……真的?”
他走过来伸手接钥匙,我又作势收回,“条件是:保护好你自己。这房子在旧城,醉倒在街上可能有更坏的结果。”
林迪是受过训练的外勤探员,射击、格斗、反侦察能力都足以让街头恶棍自讨苦吃,只要他不再尝试伤害自己。
他表情复杂地看了看我,说句“谢谢”抓走了钥匙。
我把林迪送到旧城,看他进门后才离开。我想清了接下来要做的事,回局里之前,我要去相邻办公楼里的上级部门打个越级报告。
我的工作证可以通行正门和电梯,不出意料在部长的办公室外被人拦住。
“你的预约是几点?”一个眼神傲慢的Omega秘书问我。
“我现在要见部长,紧急情况。”
“就是说你没有预约。”
“告诉他,林迪叫我来的。”
“知道吗,”秘书冲我挑起眉毛,“你不是第一个想用这种借口混进去的。”
有过多少人在亲近林迪之后跑来这里巴结、妄想成为部长的儿婿?我敢打赌他们都没落到好结果。
“是关于他家车库的事,非常紧急,告诉他,他明白什么意思。”
秘书不情愿地抱怨着,总算同意进去通报。结果和我预想的一样,部长同意给我几分钟时间。
林迪的父亲有和他一样的黑色须发,但在这个年纪已经褪得灰白。他没问我关于林迪或车库的事,我也知趣地一字不提,尽管心里很想替林迪或我的良知想揍他几拳。
他听完我的汇报,沉默良久才吩咐了一句:
“需要做什么就做。尽快,赶在律师派下来之前。”
“什么律师?”我不禁问。
“分配给梅森的律师。还没定下来。怎么了?”
“……没什么。”
我顾不上向领导告辞,掉头就走。奔向电梯的同时,我拨通了丹尼的号码,等待接听的提示音和电梯逐层降落的数字面板一样令人心焦。
派给蜂王的律师还不存在……那个自称律师的男人又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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