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5
-----正文-----
“戚大哥,早啊。”
彭浅起得早,他懂事地为两人做了早饭,无非是热热馒头,从罐子里夹出点咸菜,再煮两碗粥。
戚献青听彭浅说他还要出去找房子,直接说,“找什么找,就住这,你要是不好意思,以后就给我做做早饭,抵房费了。”
彭浅知道戚献青的意思,也就接受了。
戚献青请了半天假,和祝敏珍去办了离婚手续,两人分开的时候,祝敏珍还朝他伸出手,戚献青也伸出手,两人就像普通朋友分别那样,握了握手,然后说,“再见。”
戚献青想起来,他和彭深,连声再见都没说。
他回来后,接了父亲的班进了厂里工作,再没换过岗位,他们是受过苦的,知道有个岗位不容易,所以工作起来既卖力,也认真,带着赤诚,为了国家,带着惶恐,为了自己。
那时候还乱着,就连他们一家三口也被盘问过好几次。
母亲几年前得肺癌走了,父亲不久后也像是要追随母亲似的,也被查出了肺癌。
两人都放弃了治疗,戚献青想治,可是真的没钱,除了父母的一套房。
父亲说,“我们只能留给你这套房,你要是敢卖,就是不孝,娶个媳妇,让我和你妈都安心,安定下来,就再也不用走了。”
退休之后的父亲还没来得急享受所谓的“天伦之乐”,就和妻子一起去了天国。
单位的人介绍了祝敏珍给他,祝敏珍性子活,心思透,她总能开导和逗乐戚献青,两人交往了几个月,就结婚了。
婚后祝敏珍一直没怀孕,她去医院查了,是不孕,一向开朗的祝敏珍低沉了许久,戚献青说,有没有孩子都不要紧,只要两人能一块过就好。
祝敏珍也走出来了,她更加专注手里的工作,还有自己的私人生活,渐渐地,她开始把戚献青排除在外,直到发现她与戚献青再无共同语言。
离婚之后,戚献青觉得自己轻松了许多,他知道离婚之后他会收到更多不解的目光,但是也比以前每一晚都要煎熬好得多。
他买了苹果,又称了点土豆,把另一只鸡也烧了,跟彭浅吃。
快过年的时候,彭浅说要回家。
他知道戚献青已经跟祝姐离婚的事了,他说,“戚大哥,不如你跟我一起回村里过年吧,你一个在这过年也不好受,我呆在这过年也担心我哥。”
戚献青一开始说不去,最后翻来覆去想了一夜,还是和彭浅一起买了票。
他提了点行李,又拿了给大家带的一些特产,大包小包的,跟当年下乡一样,又颠簸着到了小乡村。
邓小平说改革开放,要让一部人先富,先富带后富,现在刚开始没几年,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让村子里的人富起来。
十八岁的戚献青看到的村子,和三十六岁的戚献青看到的村子,没什么区别。
不知怎么,戚献青有种“近乡情更怯”的感觉,彭深没在村口,彭浅说村子可能杀猪了,到时候家里会有猪肉吃。
戚献青说,那我给你们做东坡肉。
彭浅说,好,我哥也爱吃肉。
戚献青跟着彭浅回家,快到的时候,看到一个中年人手里提着一块猪肉也往他们这走。
他穿着灰色的对襟短袄,补丁倒是少了许多。
看到戚献青的时候,他手一松,那块猪肉就落在地上沾了尘灰。
彭浅心疼地叫,哥!肉!
彭深赶忙把肉又提起来,对戚献青说,“戚大哥,怎么大过年的,突然回来了。”
戚献青说,“来看看你。”
彭深不说话了,他开了门,让两人进了院子。
彭嫂坐在院子里晒太阳纳鞋底的身影已经没有了,彭深让彭浅把猪肉拿进厨房洗洗,他带着戚献青进了屋。
彭深比以前老了许多,他看起来倒是要比戚献青大个几岁。
“坐吧,戚大哥。”
彭深给他倒了碗水。
“你这几年还好吗?”
彭深说,“挺好的,小钦姐也挺好的,一会我带你去看看她家里的两个小孩,是双胞胎,已经上小学了。”
赵小钦留在村里后,没多久就收到了母亲自杀的消息,她还是每日劳作,住在宿舍里。
钟福元的儿子钟奇志喜欢上了赵小钦,可是赵小钦那时候谁也不愿意,每天除了干活,就是给杜恒锡和何爱均扫墓。
没过两年,甲墩出现在村子里,原来他当年跑了很远,晕倒在一个村子的村口,被一个寡妇捡了去,他凭着一张嘴,上了寡妇的床,结果到现在还是改不了歪歪斜斜的性子,快过年了,连开锅的饭都没有,只好厚着脸皮来借。
他以为当年的知青已经走完了,没想到看见去给杜恒锡扫墓的赵小钦,赵小钦没看见他。
他心里对这个杀死他弟弟的女人咬着恨。
趁夜他又要摸到赵小钦家里,没想到正碰上去给赵小钦送柴的钟奇志,赵小钦也看见了甲墩,甲墩血气上来了,反正先掐死赵小钦再说,饿了好几天的他被钟奇志轻而易举地打倒,并被榔头敲断了腿。
甲墩家的那个寡妇知道了,拉了个小车过来,把残了的甲墩拉走了。
本来钟奇志不知道当年赵小钦和袁玉江遭遇的这些事,后来问了他爸才知道。
赵小钦夜里感到外面有人,出来见钟奇志在寒风中瑟瑟发抖,她问钟奇志你来干什么,钟奇志说,他前阵子托人买了块松香,那人今天晚上才给他拿过来,他想着赵小钦这么珍惜那把小提琴,就赶紧跑来送她,但是赵小钦睡得早,他又不好意思敲门,踌躇到半夜。
赵小钦从钟奇志冰冷的手里拿过那块小小松香,对钟奇志说,你娶我吧。
彭深问,“那崔绪哥和玉江姐怎么样了?”
崔绪回来后因为家里有关系,进了机关,本来这两年干的挺好,上头要提拔,不知道谁匿名举报,说他是同性恋耍流氓,最后虽然调查了一番什么都没发现,崔绪也没能再上去。
袁玉江回来上了函大,当了老师,也结了婚,生了个女孩。
彭深说,“一晃这么多年过去了。”
戚献青说,“是啊……”
彭浅进来,说猪肉洗好了。戚献青就说,放那吧,回来我烧,我去看看恒锡和爱均。
彭深就陪着他去了两人的墓地,正巧赵小钦也在,也许是快过年了,来看看以前的老同学,她见到戚献青,先是愣了愣,才试探性地问,“献青?”
“是我。”
两人简单拥抱了一下,赵小钦擦掉眼角的累,说,好好,你们都好好的就行。
她回去的时候,戚献青看到远远的有个男人在等她,应该就是钟奇志了。
换掉花衬衫的赵小钦就跟一个普通的农村妇女差不多。
杜恒锡和何爱均的墓非常整洁,一根杂草也没有,可见赵小钦多么上心。
彭深说,妈死前,喊了两声爱均,就去了。
戚献青看着两人的墓,伸手碰到彭深的手指,他却躲开了。
回到家里,戚献青把猪肉切了开始做东坡肉,彭深给他在旁边打下手,戚献青见彭深烧灶的时候往里面丢了几个红薯。
门口转着一条小花狗,彭深说这是小黑的孙子,它比它奶奶还聪明,红薯还没烧熟,就知道在门口等了。
肉在锅里闷着入味,戚献青和彭深坐在灶前,那条狗有点怕生人,站在门边不敢进来,这时候又赶不上它奶奶了。
彭深从灶里把红薯拨出来,戚献青先给他一个,“可不能再吃我吃剩的了。”
彭深说,好,现在日子比以前好过一点,不用天天饿肚子。
两人面对面坐着,手里热腾腾的红薯冒出热气,形成两堵白色的墙。
戚献青一边吃,一边看低着头吃红薯的彭深。
他问彭深,“好吃吗?”
彭深吹了吹手里的半块红薯,把他的那堵墙推倒,说,“好吃。”
戚献青丢了手里的红薯,抱着彭深要吻他,彭深侧着头说,“戚大哥,我们还是算了吧,不管是在村子里,还是在你那,我们都不行的。”
小狗馋了,跑进来叼走了戚献青丢的红薯,蹲在门口吃。
戚献青说,“我不当官,就是个职员,现在大家已经不会互相揭发了,我带你走,这次是真的,我带你走,北京比以前好多了,也不乱了。”
彭深还是摇头,“戚大哥,我们不行的,真不……”
戚献青堵着他的嘴不让他说了。
彭深被戚献青压在柴火堆里亲了好一会,多少年了,离开这具身体多少年了,戚献青忘了数了,他比以前可成熟多了,换着花样亲,亲得彭深黑黑亮亮的眼珠,又润润的。
分开的时候,彭深擦掉自己嘴角的唾液,说,“戚大哥,我可以和你做,但是我不能跟你走,我不能害了你。”
戚献青闻到了肉的糊味。
最后一碗难得的东坡肉变成了焦糖东坡肉。
彭浅倒是不在意,哼哧哼哧吃了两碗饭,戚献青把肉都夹到两兄弟碗里了,自己就尝了两小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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