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辛村村头的河干涸了好多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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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辛村村头的河干涸了好多年。

开始只是水位低，后来露出底下青青的石头，再后来青石头变成了灰石头。也下雨，但是漏的水总比存的水多。何年怀疑地狱是存在的，这河里的水都流到了地下，变成了黄泉水。

何年脚下的烟头落了一地。

他45了，没有娶过亲，丧偶22年。

他今天见到了季云。哦不，应该是季宁。

他年纪大了，老是以为季云和季宁是一个人。季宁是镇里办事处的主任，而季云早就死在了多年前的一个夜里。他死在冰冷的河水里，死在人们的污言秽语中，死在长达一个多月的折辱中，死在何年自己因为自私和懦弱而捅出的刀下。

何年恨过他四叔，恨过酒鬼，恨过刘老二，恨过那些嚼舌根的婆娘。二十多年过去了，那些人早就成了一把白骨，白骨又成了灰。可何年这个始作俑者还活着。

他想起刘老二说他第一次干季云时季云出了血，他激动得血压都高了，越做越猛。可没想到血越流越多，洇得床板都变了色，他吓得三条腿一起软了，给了季云好几个耳光。

何年把烟头摁灭在手背上，想着，自己原本大约是有个孩子的。二十多年了，怕是投过胎也成了人。可千万别再遇上我这样的爹了。

张小东开着面包车，和后座的季主任唠嗑。上面批下来了，他把文件送去河辛村，村人就能去旁边的三桥村和安兴村汲水。虽然费点事儿，但好歹能缓缓这快旱成焦土的村子。

张小东今年才分配来的镇办事处，人激灵嘴皮溜，不管是坐办公室的，还是来办事的，都喜欢跟他拉呱半天。张小东关注季主任很久了，长得好看的人总会让人多看几眼。只是他太冷淡，张小东观察了一个月才确定他只是性格如此，并不是对自己有意见，所以还是屁颠颠地哄在这位冰‍‎美‎‍‌人‍‎‍‌‌屁股后头。

今天季主任说自己也要一起去送文件的时候，张小东差点感动得哭出来，是他持之以恒地拍马屁让领导终于对他关照了一分吗？一定是这样！

车开到了村口。张小东有点疑惑地停了下来，他说：“主任，那桥上好像跪了个人啊。”

何年赤着上身跪在桥上。

他拿着一个喇叭，连着村广场的广播，整个村子都听得清他急促的喘息声。张小东好奇地摇下车窗也想凑凑热闹。

“我是何年。”

“我有罪。”

天阴沉沉的。一阵带着水汽的风搅动着歪倒在地上的草。

“二十二年前，我‎‍‎‍强‎‎‍奸‍‌‍‎了季云。”

“他没有勾引过我，是我……是我不要脸，是我强迫的季云。”

“是我喜欢男人……我还威胁他，我逼他，我骗他，我害怕别人知道我有多恶心。“

何年拼命压抑着声音的颤抖，他身上背着千斤重的罪，压得他再也抬不起头。

“季云是这世界上最干净的人，是我毁了他。”

“我懦弱，没用，是我害死了他，害死了他爸。”

雨突如其来。河辛村下了半年来第一场雨。这雨下得又急又猛，像是雨神直接往河辛村倒了一盆又一盆的水。

男人的脸上的泪水和雨水搅在一起，风把他的头发吹得蓬乱。

“我一直在骗他，没能护他，没能照顾他，是我害他受人欺辱，我还害死了我跟他的孩子。”

“我不是东西，我对不起季云。”

“小云，下辈子，别再遇见哥了。”

何年的头在桥上重重磕下，雨水冲刷着桥面，血色也被冲淡了。

张小东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幕，他回头，正打算交换一个疑惑的眼神，却发现季主任笑了。他第一次看见季宁笑，那笑绝望而哀恸，两行泪水从他笑纹里流出，然后季宁拉开车门跳下车，他动作太猛太快，瘸掉的腿支撑不住，他一下子歪倒在地上，泥水溅得他满身满头。

张小东惊呼一声：“主任！”就要下车去扶他，却看见季宁在雨里放声大笑，也可能是放声大哭。他听见季宁声嘶力竭地喊：“老天爷！你听到了吗！这几十年来你可开过眼吗？你睁开眼睛看看啊，你听听我的冤屈啊！”

像是回应他的呼喊，雨下的更大了。这雨下了三天三夜，河水一点一点地涨起来。

河辛村村头的河干涸了好多年。二十年后，它又重新流淌了起来。

张小东对这位季主任十分好奇。他只听说十几年前这位季主任大学毕业后进了某单位，来这边基层积累两年经验，回去就要被提拔了，据说是个很吃香的职位。

他不知道二十二年前河里爬出来一个死人，不知道他在病床上躺了好几年，不知道他如何拖着那样的一副身体完成了高考，又一步步走了回来，每一步都鲜血淋漓。

只是好在，他还是有了死而复生的机会。

张小东和办公室的吴姐日常唠嗑：“姐啊，季主任在这边干了多久了？”

吴姐比他来得早，算了算说：“下个月就两年了吧，是了，马上就要调回去了吧。”

张小东神神秘秘地说：“据说是很好的职位啊，虽然很多人眼馋，但只要不出意外，那就得是我们季主任的！哎，季主任还不到四十呢，真是青年才俊。”

吴姐敲了他一记爆栗，笑着说：“你好好干活，也能往上走的。”

十一月的早晨，风有点冷，雾气在镇子里弥漫着。在没人注意的街角，有人偷偷往镇长办公室的邮箱里投了一封信。

被举报人：季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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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