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爱轰然降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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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雾晨风3:
自从上次做梦之后,海德大校有一个星期没有去大学。
他第二天醒来时已经接近中午,窗户大开,窗帘都被吹得沙沙响。他撩起被子坐起来,下身的不适让他僵硬了全身。
夜半春梦什么的,是二十岁的安德蒙·海德才会做的事了!而且!对象还是自己的学生!
他拒绝再想起梦里那些旖旎的轮廓,拒绝了蓝鹰大学院长的演讲邀请,拒绝了任何可以跟蔚蓝扯得上关系的事情——他甚至把那项实验完全抛给助手跟进,以避免想起蔚蓝那双黑色的眼睛。
如果可以的话——
上午十点二十,海德大校坐在办公椅上,已经盯着手里那支铅笔至少看了半个小时了。
他能非常轻易和仔细地回忆起那天的课堂上,蔚蓝的手是怎样拿着那支笔,在空中画出好看的弧线,他似乎连指甲都晶莹剔透,把一点点的阳光反射到海德的眼睛里。
中午十二点,海德在穿衣镜前重新整理好衣服,准备去军区食堂吃饭。
他也同时想起了在那棵巨大的莫合树下,蔚蓝因为紧张而在胸前交握的双手,有时候大拇指翘起,将翘起的衣角偷偷压平。
下午三点十五,海德坐在会议室里,听身边的女下属偷偷开小差跟朋友说周末要去做医美。
蔚蓝的眼角有一颗小小的红痣,是他在不经意间走近,和他肩膀蹭着手臂,一起走在花园里的时候,转头看到的。
晚上九点四十,蔚蓝……
该死的蔚蓝!
海德大校愤怒地画掉纸上写着的名字,扔下笔去酒柜给自己倒了杯红酒。
——“海德大校,我钦慕您……”
海德认真地想了想,把那一天的相遇从头顺到尾,从自己的发丝到蔚蓝翘起的嘴角。
蔚蓝手里玫瑰红的笔,蔚蓝从未离开过的视线,蔚蓝低不可闻的一声轻笑。
而且,海德摇了摇头,他没有听错,蔚蓝说的绝对是“倾慕”而非“钦慕”。
他的偏爱让每一个细节都变成了对自己最有力的证词。
他喜欢我。
他喜欢我。
海德大校这样想着,在客厅里巨大的落地窗前跳起舞来。
优雅的华尔兹,会伴着悠长的小提琴和干净的钢琴,他会穿自己最笔挺的礼服,在举办联盟舞会的那座金色大厅里,向蔚蓝邀请他夜晚的第一支舞。
蔚蓝只能选择他,因为霸道的海德大校用自己强大的Alpha信息素把其他觊觎猎物的家伙统统驱赶,他会把一只手背在身后,弯下腰,用最标准的姿势把另一只手交给蔚蓝。
他们和舞池里其他翩翩起舞的夫妻没什么两样,跟着音乐的节奏,手握着手,脚尖抵着脚尖。为了礼仪,海德大校会把自己的手放在蔚蓝腰侧,带着他旋转。
他们会十指相扣,会胸膛贴着胸膛,他的身体因为激动而微微发着抖,鼻尖冒着汗,把自己一点一点靠向低着头的蔚蓝。
他们在神圣的宫殿里面偷偷进行了一次灵魂的交媾。
也在音乐快要结束的时候踱步到灯光昏暗的角落里,交换一个圣洁的吻。
然而他又想到,一个星期过去了,蔚蓝怎么还没有邀请他的心上人吃饭逛街听音乐会呢?
他一面生气,一面又在心里悄悄找借口原谅他。
蔚蓝还是个孩子呢,他才不懂得怎么争取主动,一鼓作气把人拿下。
他把所有的心思连同蔚蓝一起都放进梦里,一个永远都有光照到的地方。
每天晚上的月亮可以听见他的心跳,听见他的呼吸像潮汐般汹涌。窗外的虫鸣代替他的爱语,清风拂过爱人的每一寸肌肤。于是,在这样的、有活力的、每一个生命都悄然绽放的、安静又平凡的晚上。
他的爱轰然降落了。
他懊悔一个星期以前自己做的每一个决定,懊悔那个拒绝演讲邀请的自己,懊悔那个查资料时忘记留意蔚蓝通讯号的自己,懊悔那个在莫合树下落荒而逃的自己。
但当时的他并不后悔打开这个潘多拉魔盒。
然后很自然的,晚餐时的小提琴曲,情人节时特意留给蔚蓝的玫瑰,跨年时绚烂的烟火。
他欣赏他、支持他、提携他,像他的父辈一样关心和照顾他。
他知道了蔚蓝爱吃梅子,在蔚蓝的宿舍楼下递给他不同包装的袋子。蔚蓝也在海德大校的影响下渐渐减少了对咖啡因的摄入,桌上多了很多茶包。
在他们相处的四年时间里,海德晋升为少将,蔚蓝大学毕业,拿着院长写的推荐信进入了海德手下的嫡系部队。
海德尊重年轻人的每一个决定,世间少有这样的Alpha——他允许自己看中的猎物去挑选食物,而非自己给予。他也理解年轻人莽撞的感情和潇洒的心性,纵容他在舞会上伸出的每一次手。
如果可以。
两个人在生活的消磨和习惯的磨合中,消耗掉热情,交换来默契,在每一个眼神中慢慢走向彼此。
如果海德老了以后没有得什么老年痴呆,那么他将一辈子记得那一场战役。
说来好笑,他这一仗失去了自己最得力的手下、最勇猛的战士和最亲密的爱人,他本人却因为指挥有力,判断果决而升了中将职位。
部队里没有人可以对长官说不。
他还记得这是蔚蓝刚刚进入队伍里时,他跟他说的第一句话。
那时候的他多么高傲和自负啊,相信自己的能力大到可以庇护这个年轻人,可以让他在自己的羽翼下自由成长。
代价就是,在炮火连天的银河里,爆破点比恒星还要多。
敌方选择放弃使用火力,改为在据点里使用化学武器,企图利用辐射线来击溃联盟的军队。
于是在战舰里,海德看到他年轻的战士,第一次对他的长官说了“不”,然后在漫天散射的银光里,逆着人流,朝着最初的那一个点飞去。
他一个人挡住了扫射口里所有的辐射,用爆破弹让那一个据点消失在宇宙里。
他的作战服被火焰一点点地吞噬,高温、辐射和窒息淹没了他。
“帝国之星呼叫N-118,帝国之星呼叫N-118,听到请回答,听到请回答。”
蔚蓝听到了,但他已经没办法说话了。
他一个人飘在真空里,好像又回到了那个充斥着莫合花香的下午。
敌方战线正在迅速溃退,而联盟的军队也伤亡惨重,海德的指挥室里循环着副手的语音报告。
“帝国之星请求返航,帝国之星请求返航!”
返航。
这代表着,那个说着“倾慕”的孩子就要一个人留在这漫无边际的深海宇宙中了。
海德少将迟迟没有反应,他呆呆地立在指挥室巨大的实时投影之前,说不出一句话。
“海德少将,总部指令,帝国之星和所有军队立刻返航,立刻返航!”远在联盟总部的指挥中心向海德发出了最后一道命令。
海德的眼睛里全是那一道冲向敌方的影子,那个一意孤行却又勇往直前的背影,他脑子里还有蔚蓝浅淡的呼吸——隔着白马也跨不过去的天堑般的距离,他听到的。
他说,不。
之后部队中说起海德少将怎么一个人带着装甲冲进满是辐射的太空,又是怎么在茫茫宇宙中找到那一个伶仃的身影。
所有人都在津津乐道的时候,蔚蓝躺在病床上上了呼吸机,海德以长官的身份替他接受了联盟的荣誉勋章。
如果可以。
他还没有说过我爱你。
很多很多年以后的今天,他站在蔚蓝的墓碑前,挑这样一个不起眼的日子,一个人来回忆那些造成那些因果的前缘。
他偷偷放在花里的戒指早已被风吹走,不知滚在了哪个角落里,也许氧化,也许发霉,也许被哪个虫子抱回窝去当堵门的大石头。
变成找不到的、飘零的、无法认主的。
他的爱不知所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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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雾晨风》结束啦,谢谢大家长久以来的支持!
今晚吃了排骨饭,大家吃了什么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