混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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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本晴朗的天空突然刮起狂风下起暴雨,试图把一切刷洗。待雨停时,天空已经黑得彻底,连月亮的一小边角都躲得不见踪影。
方仅醒了。
忽觉手腕上一紧,他一看,发现是睡在一旁的哥哥攥着他的手腕。
很用力。
他不明白为什么睡着的哥哥力气也能这么大。
霎时间,那股伴着他沉睡了两年的爱意,终于也破土而出,比沉睡之前还要来势汹汹,算是给大难不死的自己一次放纵的机会,也是给逃过死神手下的自己一个小小的奖励。
他凑近哥哥,终于闻到哥哥身上,自己迷恋已久的味道。
似大海,似草木,似繁花。
“小仅...”
方仅呼吸一滞,感觉到那股紧攥着自己手腕的力量更大了,有些疼。
但他没舍得从他哥的手里挣脱开,好像这样就能假装自己是哥哥的所有品。
本该处在熟睡中的方辰倏地微睁开眼,视线轻轻地落在方仅的脸上。
嗡——
那是视线相触的声音。
住在哥哥眼睛里的星星闪着光,光线透过浓密的睫毛直直地闯进方仅的眼睛里。方仅近距离地看着,竟觉得挪不开眼。
彼此的视线在他俩之间的空气中纠缠不清,仿佛魔怔了似的。
两年是个什么概念?
两年足以让一段摇摇欲坠的感情彻底泯灭;
两年却也足以让一瞬情动发酵成熊熊烈火般的爱慕。
“...哥?”方仅直起身板,拉开了跟哥哥的距离,“你醒了?”
方辰似乎还没从睡梦里缓过来,只是看着他,没说话。
方仅心里有些急。因为他记得白天里哥哥掉头就跑的情景。
见哥哥不回答,他又想起那个女人今早对他说过的话,顿时整个人都变得急躁不安,出口的话也来不及让大脑过滤——
“好久不见。”
一句生疏的开场白就这样迫不及待地划破沉默。
方仅在心里狠狠地扇了自己一巴掌,差点就要咬破自己的舌头。
方辰仍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方仅倏地鼻头一酸,突然觉得有些委屈了。
他在病床上躺了两年,一睁眼见到的居然不是哥哥便也就算了,他可以说服自己说是哥哥学业比较忙,所以没能在自己醒来之后第一时间赶到医院,他不拿这点跟哥哥计较。但刚才呢?
他才刚醒来,身上什么都没带,就这样照着哥哥的大学地址一路找了过来,想看哥哥见到自己时喜极而泣的表情,结果他站在烈阳下,等到的却是哥哥转头就走的背影,一句话都没说,任何高兴的表情都没有。
加上现在,他都已经主动开口说话了,为什么他哥还是无动于衷?
想到这里,他才突然觉出不对劲,心口狠狠一跳,刚才发热的眼眶瞬间同四肢一并变得冰凉。
“哥?”他顾不得那么多了,下意识地伸手就去碰他哥的脸,“你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他应该更早发现的,眼前的哥哥好像变了一个人一样。他哥哥明明正在看着自己,但又似乎并不是在看自己。
“小仅,”方辰突然说话了,出口的却是方仅意想不到的,“你还记得我们昨天在游乐园的树下接吻吗?”
方仅感觉自己脚下的地雷轰然炸开。
“我们昨天一起去了鬼屋,你记得吗?我们完成了愿望清单里的其中一项。”
“我昨天手心被自己给抠伤了,”方辰微抬起自己的右手,“是你给我上的药。”
黑暗中,方辰眼角的泪珠顺着他的脸颊滴落到枕头上,但他依旧笑着,如数珍宝似的把这几天的回忆都说给方仅听。
“你还记得我在巷子里给你报仇了吗?我把那个人揍得神志不清,连话都说不了。我觉得他下次不敢再朝你扔石头了。”
“我们前天还做爱了。大前天也是。”
方仅僵在原地听哥哥说着自己听不懂的话,没有出声打断。因为他知道有东西正在他眼前一层一层地被剖开,里头有哥哥的影子,而且还是伤痕累累的。
这两年...
到底是个怎样的两年。
方辰看着弟弟脸上的表情,又笑了一下,又有泪水往下掉。
“你是小仅,我知道。但是那个也是小仅啊,他只是少了个不透明的身体,所以别人都看不见他,但他确实是我最爱的弟弟。”
“我不会认错,我只是...”
方辰闭上眼睛,松开一直攥着弟弟手腕的手,用很轻很轻的声音说:“我只是有些分不清罢了。”
浑身上下的血液开始冻结。方仅被冻得近乎窒息,这种感觉比当年看着货车朝他撞过来时还要难受一千倍。
“哥...”他一遍一遍地唤着哥哥,好像这样就能让自己呼吸,好像这样就能保护他眼前百孔千疮、却仍在深渊边缘求救的哥哥。
方仅凑前去抱他哥,在哥哥在背后轻轻地拍。他以前总想着要给哥哥最好的,他希望哥哥开心,希望哥哥永远都没有病痛,他正在帮哥哥把伤痛都赶走。
“小仅...哥到底怎么了?”
“你没事。”
弟弟在呢,我才不会让哥哥有事。
但是方辰好像不相信,“是吗。”
“哥,你知道我什么时候开始喜欢上你的吗?”
方辰的视线停在弟弟的发顶上,幻境与现实彼此交叠,又区分开来。他的世界偶尔是虚幻的,偶尔是真实的。
虚幻的方仅会喜欢他,而真实的方仅不会。
这个想法早已根深蒂固。那么现在,究竟是真,还是假?
方仅有意分散哥哥的注意力,就算没听见回答,他仍自顾自地说:“是在你十八岁生日那年,我不是给你送了表吗?对,就是你现在手上戴的那块。”他压制住自己声线里的颤抖,“本来送这表的意义就不单纯了,你那么聪明,都没发现吗?我就是在那时候——不对,又好像更早。或许是发现你每个半夜都起来帮我盖被子的时候,又或许是你给我做我喜欢吃的菜的时候,也有可能是你坐在沙发上看电视的时候。这么说来,我好像在每一个瞬间都有可能喜欢上你,我都不记得是什么时候了。”
方辰安静地听着,抬手去碰弟弟的背,那是带着温度的。他再去碰弟弟的颈侧,他记得那里有一颗特别小的痣,微微凸起。他摩挲着那颗小小的凸起,原本恍恍惚惚的意识逐渐回笼,心也渐渐有了就要落到实处的趋向。
方仅仍继续说:“我有段时间不是一直躲着你吗?那不是叛逆期,我那是发现自己对你有了除弟弟对哥哥之外的感情,所以我才会说要去朋友家跨年啊,你当时还跟我急。其实那时候我在心里偷偷乐着呢,因为我知道你想让我陪着你。哥,你有没有在听我说话?”
方辰动作一顿,顷刻后应了一声,示意自己有在听。
方仅呼出一口温热的气,却没发现哥哥胸前的衣服布料都被自己的泪水给沾湿了。
他隐约想起了那一年——
“哥,爸妈离婚之后我们就自由了对吗?”
当时哥哥笑着问他:“你现在不自由吗?”
“对我来说,自由的生活是只有你跟我,不要有爸爸妈妈。”
“等哥工作了,有能力了,我们就搬走,不需要等他们离婚。”
“真的吗?”
“真的。我会照顾你,一辈子。”
“我也是!”
少时如同玩笑般的诺言,除了残忍无知的世人,彼此都早已当了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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