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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修文

-----正文-----

鸟捡到一枚蛋。

那枚蛋突然出现在他桌面,灰绿的壳,缀有黑褐的斑,尖处明显磕伤,鸟跑到教授面前问是什么。教授看了看,说是乌鸦的卵。教授还把它拿到灯底下照看,壳里有细小黑点,教授说是受精卵。

“可是它的壳已经破了,还能孵出乌鸦?”鸟问道。

“能,只要条件合适就可以。”教授看着鸟说,“现在推我去温室。”

教授坐轮椅,他的脚没有办法站起来。教授的眼睛很厚,但他看起来很年轻。鸟不知道教授的真实年纪,因为教授的脸好像从来没变过,一直停在二十七八的模样。而鸟现在十六岁。

鸟是教授的创造品,教授将他从一颗粉红的胚胎变成鸟。鸟有很多同类,他们都在培养室里,只有鸟睁开眼睛。所以教授说鸟是特别的。

整座实验室只有教授和鸟,实验室的构造像一条隧道,这条隧道长得没有尽头也没有开始,隧道两侧都是门,它们以毫无规律的间距排布着,而教授和鸟住在面对面的两扇门后。

鸟拥有探索的自由,鸟可以到处乱跑,只是每个房间几乎都一模一样,鸟逐渐失去探索的兴致。教授的生活也很规律,和那些完全相同的房间一样,鸟甚至能完全复制教授的日常。

拾到鸟蛋是意外,所以去温室也是意外。温室都是无菌灯箱,植物和灯箱就像图书馆的书和书架,分门别类摆放整齐,连高矮都要排序。大概教授用过某种制剂,所有植物都停在某刻不再生长,整个温室像凝固的植物博物馆,这座博物馆里没有花。

鸟推开门,冷光,灯箱里的灯光都是白色冷光,冰冷的洁净感。鸟感到冷,不由得抱起手臂,教授听见鸟身上传来的衣物摩挲,便吩咐鸟推进温室里面的种子培育间,那是一排透明的玻璃隔间,教授挑了个空隔间,随手打开暖灯,鸟瞬间摇暖得发芽了。

鸟把教授推到操作台前,教授戴上手套,取过烧杯,调配试剂,再用医用钳剪开蛋壳,把流动的卵倒进模拟蛋壳环境的无菌膜。无菌膜套进烧杯,再盖一层透氧膜,乌鸦的新家就做好了。放进培育灯箱是最后一步,而这一步属于鸟。

“你随时可以停下来,孵化期是十七天。”教授的声音平静得像在教使用说明,“这段时间里如果后悔,随时可以关停灯箱,这样它就会停止孵化。”

“嗯。”鸟接过烧杯,教授的平静反而让他不平静,因为在教授眼里他也许和这只乌鸦没有区别,于是鸟一把抓住教授,“所以教授,你有没有后悔过?”

教授看着他,沉默,教授总是用沉默回到他不愿意回答的问题——僵持——在鸟把烧杯放进灯箱的时候,鸟决定为自己的唐突向教授道歉。

但这次教授沉默的时间比平时要长,直到把教授推进房间鸟也没找到机会开口。在教授捧起书读起来的时候,鸟放弃了,他回到自己的房间。

教授,沉默而迷人的教授,鸟关上房间,在想象里他看见教授的手,教授的手用手术刀划开他胸膛,鸟清楚地看见教授的脸。教授的脸还是沉默的,沉默的教授在沉默之中将鸟的心脏掏出来。鸟常常有这样的想象。

教授的沉默是属于鸟的,不沉默的教授也是属于鸟的,鸟在这座没有人的花园里独占教授,所以教授的沉默并不会让鸟生气。

笃笃、有人在敲鸟的窗子——鸟看向窗子,黑色的鸟影从窗前掠过。

鸟影?也许是把蛋忘在这里的乌鸦?可是鸟想不明白,鸟的窗子是封闭的,一块完整的圆玻璃,没人能打开。而实验室也不会有鸟蛋,实验室只有停在生长的植物和鸟的同类——但不得不说,教授最近在培育室的时间有些太长了。

关于时间,教授拥有鸟的全部时间,鸟从一颗胚胎开始,他的时间就完全属于教授,所以理所应当鸟也将完全拥有教授的时间,况且这里的时间多得用不完——这里也只有时间了,无穷无尽的时间。

外面是雪,永远不停的雪,还有风,风可能在呼啸,鸟听不到。这里的隔音很好,鸟只能看到狂乱的雪和皎洁的月光,鸟还没走出过实验室。

所以怎么会有乌鸦在风雪里啄他窗子?

鸟发了一会呆,快到晚饭时间了,鸟得开始准备。鸟所说的准备不过是把两罐营养泥拿到微波炉加热,营养泥不好吃也不难吃,只是重复吃了很多年,就变成仅仅为了生存而吞咽的食物。热好的营养泥放餐桌,鸟到教授房间找教授,其实教授的轮椅可以自动行驶,只是鸟更喜欢帮教授推。

教授是左撇子,用调羹的姿势和用手术刀的姿势是两个极端,看起来教授不太会照顾自己。鸟的罐头总剩一两口,他会把吃不完的推到教授面前,教授瞥鸟一眼,把鸟的罐头挖干净。鸟看教授把调羹送进嘴巴,咀嚼,喉结滑动。

教授的喉结让鸟想起烧杯里的卵,鸟很想咬一口。

笃笃——鸟又听见啄窗子的声音,鸟看向窗子,但什么也没有。

-

乌鸦卵的发育很快,胚盘肉眼可见扩大,血管从中抽出向卵黄延伸,雏鸟在胚盘成形——先出现比例极不协调的巨大的黑色眼睛和瘦弱的肢芽,紧接着,包裹卵黄的血管网开始密集,像一枚成功捕获猎物的红蜘蛛。它在动!红蜘蛛的核心在动,肢芽变成四肢而眼睛的黑色更深,一双凝望深渊的黑色眼睛。

它还在继续生长,它变成一团橘粉的小怪物,躺在一片红色血管当中,卵黄是它柔软的枕头,它已经能张开嘴巴了——它已经能睁开眼睛了——终于,包裹它的血管变深了,卵黄被它吸收尽了,卵白也被它吸收尽了,它躺在湿润的膜里,为最后的降生做准备。

鸟围观了这场诡谲的奇迹,一种恐怖的快乐俘获了他。

在鸟还沉睡在培养瓶里的时候,教授也会像他一样产生杀戮冲动吗?教授可以随时关停系统,就像鸟随时可以关掉灯箱,在沉睡的鸟面前教授在想些什么?

他的教授留下他,而鸟却想杀死乌鸦,鸟想知道关键,教授留下他的关键。

第十六天,乌鸦开始呼吸,挂着血丝的身体随呼吸起伏,它浑身湿漉漉,没有任何毛发,像一只丑陋的小怪物。

鸟几乎是无意识地按下关灯的按钮。灯箱暗下来,一颗恒星突然熄灭。鸟有些眩晕,他突然想不起他刚刚做了什么,他看向灯箱,原来他正在杀死一条生命,而他竟然为此感到快乐。

教授,鸟的眼前出现教授的脸,苍白,毫无生气,和解剖台上的尸体无异。

鸟不知道他的幻想从何而来,他只是从中得到了死亡的讯息,可他既没见过尸体,也没见过苍白的教授。

鸟所在的培育间太暖太亮了,隔壁的种子发了芽,最靠近被烘暖的玻璃的幼苗,有一株竟然开了花,紫蓝色的一朵小花,开在细长的茎上,鸟摘下它,鸟决定把它送给教授,马上!他攥着那朵小花快步走向教授所在的房间。

教授教授。

找到教授了!鸟扑过去从背后圈起教授,把手掌在教授面前摊开,“教授,送你!”

教授看到鸟手里有一朵被碾碎的小花,花瓣布满压痕和指甲痕,紫蓝的汁液从伤口渗出来,整朵花皱在一起。

“啊……不小心弄坏了……”鸟遗憾地说。

“嗯。”像得到某种启示,教授突然露出悲哀的神情。

“坏掉了教授就不喜欢了?教授不喜欢花?”

话音刚落,鸟扬手把花甩进嘴里大嚼起来,甜的,教授肯定会喜欢,他掰过教授的脸和教授接吻,教授也是甜的,鸟的舌头把嚼碎的花和浆液灌进教授嘴里,鸟还不懂接吻的技巧,唾液像蜜一样从嘴角流出来——

教授开始咳嗽,鸟抓住教授头发摁在椅背,教授的脆弱在勾引鸟。

“教授,我用我的身体试过,我知道怎样会快乐。”

“不!你不能……”

“为什么不能?教授?”鸟神经质地大笑着把教授从轮椅拖下来,教授想要推开鸟,鸟开始撒娇说疼,鸟一说疼教授便心软了,教授松开手,鸟把他含进嘴里。

那并不是痛,而是硫酸一般让人灼烧的快乐,教授并没有拒绝鸟,在冲向极乐的瞬间教授甚至全身心都在渴求鸟——教授把鸟拽到身边紧紧拥抱鸟,教授在鸟的身体里喘息,鸟笑着倒进教授怀里,一个吻,两个吻,他们吻了又吻。

鸟挑起教授的眼镜,教授的黑色眼睛看得那样深,鸟涌起将一切倾倒出来的愿望。

“教授,我看见乌鸦,它每晚都来啄我的窗子。”

“这里没有乌鸦,那只是你的幻觉。”

鸟的银发短短长长地缠绕教授脖子,“那教授,能不能告诉我什么不是幻觉?”

教授的黑色眼睛看着他,教授选择沉默。

“如果教授不想说,那就永远不要说好了——”

教授用悲哀的目光看着他,那道目光穿透鸟,鸟感到窒息——鸟的手指扎进教授眼睛,教授的胸脯剧烈起伏,教授的呼吸冲撞鸟的耳膜,教授、教授为什么不说话了?为什么要用这种眼神看我?教授你流血了,教授你的血是红的,教授你疼不疼?疼?为什么不告诉我你疼?为什么!

鸟发了狂,突然有冰冷的手抓住他手腕,鸟才看到教授捂着眼睛在看他,血从教授的指缝溢出来,教授的脸都是血,他像一朵撕碎的花,花的汁液是红的、热的、蠕动的、痛辣的,教授抓住鸟的手,整个人在鸟身底下颤抖。

教授容忍了鸟的残暴,鸟不可置信地看了看沾满血的手指,竟开始不受控制地大笑起来,“教授、哈哈哈哈、教授——“笑着笑着眼泪一颗颗从眼眶跳出来,教授把鸟抱进怀里。

鸟倒进教授怀里,呜呜地哭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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