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如此美丽却如此锋利,如此极致的高潮之后却又甘心如此黯然的谢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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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隐山庄在西北庆明,距天冬遥遥八千里。
苏玟晏又在途中染了咳疾,每到午后就有潮热。沈英担心他的身体,只行半日的路,休息半日。两人盘缠本来还算富余,只是路上为苏玟晏找大夫抓药花了大半。
几十帖药下去,也不见苏玟晏好转,倒是路上颠沛,人都瘦了大半。沈英见他如此,劝了几次,要他先行回去养伤。苏玟晏一听这话,就拧着眉头要生气。两个人常常吵到砸东西。
当然都是苏玟晏在闹,沈英很多时候就像块沉默却固执的石头,在言语的急流里逐渐下沉,却始终立在那里。苏玟晏就是被他这样气到,就连随身携带的袖箭桶被砸得缺了个角。
苏玟晏常说的还是那句,“要不是怕伤着你的脸,我早就动手了。”
原本沈英还要坚持,只是苏玟晏在一次争吵后突然咳了血。两人都楞住了,苏玟晏看着手心的血有些不可置信,倒是沈英反应过来,掏出手帕替抓着苏玟晏的手擦。
沈英几番张嘴,想说些什么。苏玟晏用气声笑了笑,手搭在沈英脖子上,把人拉向自己。唇色苍白,沾了些浅色的血,上下唇一碰,就像他从前对沈英的戏弄,只不过说的不再是英郎、娘子之类的话。
他说,“我知道。”
往往病中的人,才最明白。
这之后沈英对此事绝口不提,只把两匹马换成一架马车。苏玟晏在车厢里睡得久了,就探出头来,找沈英说几句话。有时候说的不过是些浑话。
常常感叹:“怎么你就没有一个妹妹?”
沈英也就随意答他,若是他有妹妹,想必又是一个茗夏,那江湖不知又有多少笔墨传说可书。
苏玟晏立刻来了兴致,追问他茗夏是谁。
茗夏实在是个传奇的女人。这当然不仅仅因她貌美近乎妖。她是苗疆人,十六岁时来到中原,就像一只误入平湖的凤尾蝶,仅仅是一掠而过就掀起欣然大波。
她一入江湖,就杀了当时为害已久的采花贼风无泪。风无泪喜欢美人,更喜欢美人头颅。传说他喜欢糟蹋完女人之后,割下她们美丽骄傲的头颅,存在一个专门的冰窖里。还自诩是多情心软,不愿见美人白头。他或许是为了茗夏的美貌而来,最后死在茗夏的弯刀之下。茗夏的武功比所有人想象得都要强。有人见过茗夏出手,之后便自毁双目,只说这双眼睛能看见那样的场景,已然足够了,留着它已无任何用处。
茗夏杀了风无泪,这或许还不算得一个精彩的故事。毕竟风无泪作恶多端总该死了。令这个故事出彩的,是茗夏的作为。她用风无泪割颈的刀,砍下他的一样东西,剁成百来份,寄予那些遇害的女子家中。肉用香囊装着,里面不知放了什么料,送到人手上时还未腐败,仍是鲜血淋漓,腥味令人作呕。
这一举动不仅震惊恶心了武林众多人士,更有人为其张狂残忍行径声讨茗夏,直称其魔女。
十六岁的茗夏喜欢穿中原女子的衣裙,外面一身水红的宽衣广袖,里面则是一身苗服劲装。杀人时,她喜欢把那袭广袖脱下丢往空中,常常红衣委地之时,就是结束之时。
于是说书人给茗夏安了个红衣魔女的称号。
除此之外,茗夏还潜入过皇宫,传说她试戴了皇后的凤冠,也穿了霞帔。最后嫌那些被人穿戴过的东西不干净,走时就丢在下马桥那里。内宫高手云集,那夜的都城上空掠过暗影无数,月光之下魅影如鬼,一路都是茗夏张狂的笑声。
有人夜半听见笑声披衣推窗来看,结果头上砸下来一个石头,待拿到烛火下一看,竟是鸽子蛋大小的海珍珠。
只是茗夏出现得突然,消失得更突然。这些事听起来匪夷所思,也不过发生在短短两个月之间。两个月后,茗夏销声匿迹。后面的故事便只由说书人杜撰了。
鹿鸣院原本是个书院,茗夏买下它,改作秦楼 。又招许许多多年幼的姑娘,从小教导,教的却并非风月手段,而是她那双使得出神入化的弯刀。
因为这事,鹿鸣院客人极少,但总有猎奇浪荡的人慕名而来,他们想知道鹿鸣院的姑娘是否真如外界所言,枕头底下藏着一双带血的弯刀。
这样的客人,往往最迷人。他们经历过太多风月,多年的漂泊使他们性格里带点不顾生死的颓丧,一坛老酒一饮而尽,酒水顺着喉头滚进衣领敞开处,然后带着酒香的余味吻上你的脸庞。
从小生在鹿鸣院的姑娘们,总是要爱上。一旦爱上,就是死活要跟着走的脾性。茗夏不留不赶,只一句,出了鹿鸣院,死生无关,院内之事,至死不言。
也不是没有寻仇的人,千辛万苦找到了鹿鸣院。还没进门便死在台阶上。
杀人的不是鹿鸣院的人,而是那些想进鹿鸣院的客人。
它的门,只为刀上有血的人而开。
姑娘们蜂拥而出,将一身血腥味的客人拉进院里,笑声闹声轰然,茗夏在热闹之外,一笑如煞神。
苏玟晏听得有些入迷,他隐约猜到茗夏和沈英的关系,却不敢多言。倒是沈英自己补充了一句。
“她不肯认我,不许我叫她娘亲。她对鹿鸣院的任何一个姑娘,都比对我温柔。于是小时候的我喜欢穿女子衣裙,我想让她看看我,让她......”
疼疼我......
苏玟晏看着帷幕翻飞之下沈英的绝色面庞,突然能够想象当年的茗夏如何恣意张扬,她如此美丽却如此锋利,如此极致的高潮之后却又甘心如此黯然的谢幕。当真一句,拿得起放得下。
只是绝色皮囊下,终究是肉体凡胎,她竭尽全力近乎癫狂,又是在寻找什么,在证明什么?沈英呢?沈英说要寻江湖,苏玟晏明白,他不过在寻一个影子,寻当年茗夏走过的路,寻那个未曾被提及的爹。
沈英说完后,两人皆是沉默。天高云密,寒鸦一阵高啼飞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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