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对哈罗德.芬奇来讲或许算个大日子。毕竟，今夜是他半年来第一个不借助安眠药或镇静剂就能入睡的夜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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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对哈罗德.芬奇来讲或许算个大日子。毕竟，今夜是他半年来第一个不借助安眠药或镇静剂就能入睡的夜晚。

说是入睡，其实不过是浅眠了不到两个小时而已。现在是凌晨三点。他坐了起来，看着窗外昏沉的夜色。海澎湃着，但他听不到涛声-疗养院安装有良好的隔音玻璃。

回忆对于现在的他来说，算是个体力活。但在这个偏僻沿海小镇的夜晚，除了回忆，似乎也无事可做。

里瑟明天也许会来看他，上回见他还是一月前。医生建议他远离人群，安静休养。这既是出于对他如今越发脆弱的健康状况的考量，更是避免他产生更深罪恶感的唯一方法。

里瑟的情况也不大好。

那一场爆炸对他造成的伤害几乎是毁灭性的。为了阻止撒玛利亚人在一所中学的模拟实验。约翰潜入学校破坏它所布置的控制中枢。当时他们和撒玛利亚人的战争进入了漫长的相持阶段。这所学校的实验已经策划了两个月，且一直由格雷尔负责。机器判断这极有可能是撒玛利亚人接下来行动的关键。

芬奇在距学校两个路口的安全屋里进行协助。上午十点，约翰进入了主控室。学校正在上课，他的潜入也相对容易了许多。格雷尔在主控室对面的房间里。

十分钟后，任务顺利完成，里瑟准备撤离。

此时一个人闯入了学校大门。他以极快的速度将三名警卫射杀，然后向教学楼走去。

绕过了所有监控，精准无比的动作，芬奇立刻就明白了他来自哪里。但一切还是发生了。在他进入教学楼后，他引爆了自己身上以及安装在学校各处的炸弹。

耳机里刺耳的尖锐声响和巨大的爆炸声让芬奇瞬间置身于地狱。

即便今时今日回想起来，他还会感受到与那天相 似的痛苦情绪。脑海里仿佛有无数碎片翻滚刺痛着神经，带有强烈压迫感的窒息让他有呕吐的错觉。双手冰凉，他觉得自己的身体只剩下了一个几近虚无的框架，而周围漂浮着他被撕毁的半透明的灵魂。

还好耳边的死寂提醒了他现在所在的时空。他回过神来，颤抖着摸索到床头的玻璃杯，喝了口水，试图慢慢让自己呼吸的频率回归正常。

那所学校被毁的彻底。那些带着鲜血的可怕数据至今仍在他的梦里徘徊不散。

万幸的是，里瑟没有死。

他当时被气浪抛出窗外，捡回一条命。里瑟昏迷了一月有余，失去了全部听力，尽管脊柱没有受损，但腿部的伤也足以让他的后半生都无法奔跑了。

对于机器会出现这样的失误的原因，他再清楚不过。当时的炸弹中，有一个就布置在格雷尔所在的房间里，他当场死亡。机器把他列入了有利条件之一，认为撒玛利亚人不会在自己界面尚处于危险地带时轻举妄动。撒玛利亚人却用格雷尔做了一个杀局，把他当作毒饵。那个将人工智能当作众生之道，万物准则的人，最终在献祭的火焰里灰飞烟灭。

这次事故对他们而言，不仅是一次重挫，更是来自撒玛利亚人的恶毒嘲讽和逼迫。逼迫他们放弃原则和底线，选择不择手段赢得这场战争。

但如果那样，一切还有什么意义呢？

芬奇放下水杯，看到天边隐有些光亮，呈现出温柔的宝石蓝。群星未灭，那弯新月也从之前的云翳中挣脱出来。月亮注视着他，把他的双手染得愈发苍白。

他曾以为自己是扳道工。但最终他发现自己是那个被绑在铁轨上的人，结局只可能是死-被杀，或牺牲。

死亡是迟早的事，无论好坏，总会降临。根曾经说："我早就不期待善终了。"但是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她不再视人命如无物的？最开始，她给她的印象，是一个投射着他阴暗面的鬼魅。他童年有父亲的关爱和理解，她在她的童年里总是孤独的；他曾有挚友的陪伴，她眼睁睁看着好友消失却无能为力；他曾将救人水火当作工作，她当过杀手。他们有相似的灵魂，却又截然相反。她是什么时候开始变的呢？

肖死于一个大雪初霁的黄昏。

她接受到错误的情报，被那两个设计了圈套的叛徒从身后开了三枪。根接到机器的指示赶去时，一切已经发生。

残阳如血，与皑皑白雪相映，竟有些暖意。

根的人生就像圆，看似有无数种可能，无数种变化，却只能在原地来回往复，永难逃脱。

根没有来肖的葬礼。约翰和他都明白，她现在正在承受着他们也承受过的痛苦。只不过，她的痛苦可能更要惨烈十倍，百倍。

她是一个那么…如此孤独的人。

"…有一天，我意识到，所有别人做的愚蠢自私的事，都不是我们的过错。我们都是意外，哈罗德。我们只是错误代码。"

We're just bad code .

事情发生后，根对队伍进行了一次近乎可怖的大清洗。将近一周的时间里，她不眠不休，抽空了自己的全部精力。

具体细节他不愿再回忆了。他和里瑟没有阻止，也无力阻止。他们该说什么，"他们罪不至死"？还是"一切已经发生"？他们连自己都说服不了，他们没有任何立场指责她-他们也曾痛失所爱。

朝霞在天空弥散，现在外面应该到处都能听见鸟鸣吧。

当他还在每天都问"为什么"的年纪时，他同样曾思考过每个儿童都曾思考过的问题：这个世界是因我而存在的吗？我身边的人是因我而出现的吗？这显然不是一个孩子能思考出的问题，即便他再怎么聪明。

现在，有答案了吗？

一切结束的始料未及的快，如果与这漫长的过程相比。

根在事情发生后，并没有如他们预想的那样消沉下去，反而呈现出一种有些可怕的热情状态。工作更多，笑得更多，少的只是言语。她很少说话了。她演得很好，直到里瑟发现了地铁站里遗失的针管与药瓶。

里瑟拿过这些给他看。那时里瑟耳部刚做完恢复手术，缠着绷带，面庞消瘦。他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顿，"芬奇，我们需要一个结局。"

他们已经太累了。

穹顶开始崩塌，万物将于原位重始。

当他相隔多年再次接近这座庞大机器的心脏，心中竟有些恐惧，为什么？这在过去从未有过。

今天，他们将为上帝与上帝收殓。

芬奇操作着，看着他们相互厮杀，吞噬，消失，最后归于沉寂。里瑟站在他身边，静静等待。

很快，一切结束。

"格罗夫斯小姐，你听到了什么？"他问在纽约维持事态的根。

"长而尖锐的嘀声。"她补充到，"一般这代表失联。"大约五秒后，"好了，消失了。"

耳机那端静默了片刻，传出了根的一声轻笑-她那标志的甜美笑声，然后她说："恭喜，哈罗德。"

"恭喜，格罗夫斯小姐。"

旁边的里瑟听到这句"恭喜"并没有说什么，挑了下眉，一笑，如往常那般。

海面上的色彩越来越浓厚，橙红与金黄相映，似乎顷刻间就会燃烧起来。芬奇闭上眼，等那即将来临的景象。

第二天早晨，火车抵达纽约。

他们在街上缓慢地行走，穿过熙熙攘攘的人群。没有号码，没有铃声，没有枪，子弹与血。这座城市有人在笑，有人在流泪，有人在主持公正，有人在作恶，或许还有人正在死去。

但这个世界本就如此。

他们走在路上，依旧会习惯的向上看，找那盏已经熄灭的红灯。它不再闪烁，一切都已荡然无存。

他们终于可以无忧无虑的出现在阳光下。尽管因为人类贪欲而拔起的高楼用阴影遮盖了大多地方，没关系。他们走到他们所熟悉的落满灰尘的楼梯间，走向那扇隐藏的门，这可能是最后一次了…

根死了，她选择了自杀。

她坐在那里，闭着眼睛，仿佛一切还没开始，花朵还未凋零，光芒尚未湮灭，一切还很安静。

我又因何而生？为何而死？

哈罗德.芬奇看到那座高塔终于轰然倒塌。这座雕镂着花纹，螺旋上升的白色高塔，曾经那样优雅而目空一切的矗立在那里。它被雨水冲刷，被火焰焚烧，被细沙吞没，变得千疮百孔，在今天，彻底瓦解。

他失去知觉。

窗外已经大亮，太阳冉冉升起，他有些疲倦了。

日出之时，光芒普照大地，唯黑暗深海留在原地，永远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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