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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新官上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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认真接受思想道德教育,并坚定不移地屡教不改

-----正文-----

1.奔波

戎策难得睡了一个安稳觉。自他来到上海,抓了不少人,也得罪了不少人,平时休息都不敢睡熟。但是今天例外,有杨幼清在,他倒是不必担心有人破窗而入取他性命了,毕竟处座的身手还没退化到保护不了他的地步。

但他也没睡多久,六点多就被杨幼清叫起来,迷迷糊糊中被提溜着睡衣领子拽到厨房,耳边是杨处长命令的声音,“做饭。”“咱出去吃行不行,我知道一家不错的广东早茶店,”戎策胡乱揉着脸,“二十天没轮休了,您让我得半天假成吗?”

杨幼清打量他片刻,不再难为他,忍着笑问,“你口音怎么回事?”“在北方待久了,我这才回来半年,哪有这么容易改。”戎策清醒得快,就着厨房的水龙头洗了一把脸,毕竟还是正年轻的特工,真要是到了起个床都混混僵僵的情况,杨幼清非得一脚把他踢回中央警校。“罢了,听你的,去外面吃,然后去一趟百货商场,再买一张行军床放到书房。”

“我怎么舍得您睡书房呢?”戎策去取沙发背上的外衣,杨幼清已经先一步打开了房门,“你睡书房。”“唉不是,再商量商量,毕竟房租是我交着……老师您走慢点,小心膝盖。”

杨幼清办事素来以雷厉风行著称,曾经在伪满,上级前一天正午下达的暗杀命令,第二天凌晨就完成了,滴水不漏的手法让哈尔滨警察局纳闷了一个多月,最终成了悬案。暗杀如此,买东西亦是如此,不到晌午,戎策便开着他那辆二手别克车,后座塞满了刚买的木板,将杨幼清送到了司令部门口。杨幼清下车,瞒着窗户吩咐他,“你休息一天,把书房收拾好,生活用品添补一些,今晚六点来司令部接我。”

“您拿我当秘书呢?我可是堂堂行动组长。”戎策心情不错,开着玩笑,杨幼清也回以微笑,回道,“我的秘书是中校,你还差得远,最多当个勤务兵。”

戎策撇撇嘴,一踩油门开走了,但是没有直奔公寓,反而去了趟浦东的惠民医院。留守的两个探员看见他急忙凑上来汇报情况,说是今天有一个中年妇女来买药,都是治疗小共党妹妹需要的处方药。“跟上去了吗?”“跟到公共租界,突然有人砸摊子,把路堵了,巡捕都来了,我们跟丢了。但我觉着,八成那女的住在附近,我问了周围的人,混战开始后都没见过她。”

“跟丢了?”戎策抄起身边的报纸卷成卷,往两个下属脑袋上一人来一下。突然,戎策回忆起来,杨幼清昨晚也是这么教训他的,也许跟着处座这五年,潜移默化中跟着老师学了不少坏习惯,尤其是暴脾气这一点。

“组……组座,您也别生气,我们问了,那个药挺特殊的,一般医院不一定有,大医院不见病人不给开,就这个惠民医院,处方药给钱就能拿。”小组员点头哈腰,戎策瞥了他一眼,摆摆手,“行了,你留在这看看还有谁来拿药。你,你叫什么来着,新来的,你去搜搜,上海哪家药店有这款药,就算是黑市也给我查。昨天四点抓的人,六点来他妹妹就被接走了,动作迅速,井然有序,不漏破绽,怕是共党地下组织已经死灰复燃……”

两个组员接了命令分头行动,戎策说实话信不过新来的,转头去医院前台给处里打了个电话,又从行动组抽掉了一小队人去调查这个小共党的背景。随后,他开车去了公共租界巡捕房。

“哎呀戎组长,这事情不好办的呀,”巡捕房一个华捕探长端一杯茶水坐在沙发上,推卸责任几个字写在脸上,吴侬软语听起来倒显得无可奈何。戎策看着天不早,心里着急,直接问道,“上午八点在静安寺路西段发生的一起斗殴事件,您就算不让我看卷宗,见一见负责的巡捕总可以吧?”“可以是可以,但不知道下班了没有,在不在办公室。”

戎策自己也意识到,他确实是对这条线追得太紧了。前几天处里其实钓了三四条大鱼,但是戎策偏偏对那个不幸身亡的小报童十分感兴趣,直觉告诉他,小报童背后有更深更重要的角色。至于买药人这条线,其实只是戎策自己的推断,杨幼清的火爆脾气他也知道,无凭无据的一条线索杨处长是不会写文件给巡捕房做交涉的,能捞到多少信息只能凭戎策自己的本事。

“有人找我?谁啊?”忽然一个声音自门外传来,戎策回头看去一个巡捕风尘仆仆走进来,帽子歪斜着扣在脑袋上,一边走一边扫着身上的灰,“刚才去了趟百乐门,洋老爷还真是爱好特殊,抽够了大烟还得要人家姑娘陪。”戎策看清楚他的脸,年纪不大但已经有了几分岁月的沧桑,估计是混帮派的,得罪不得,“在下警备司令部侦缉处行动组长,戎策,想来问问今早静安寺路斗殴的事情。”

那人上下打量一眼戎策,抬抬下巴,“对,我处理的,我叫叶仲杨,这的巡捕。今早上两家小帮派抢盘口,怎么,有共党啊?”戎策不置可否,转而问道,“你可曾见到一个穿蓝色旗袍的女子,中等身材,三十岁左右,短发。”

“没,”叶仲杨挠挠耳朵,有些不耐烦,“也别想着找打架的人了,黄爷罩着的,没到午饭点都放了。”戎策也知道黑帮事情复杂,没有多问,想来又是一条死胡同,干脆起身道谢,看了眼表快步离开。

戎策还是迟到了两分钟,杨幼清站在树荫下,一身军装提着公文包,像是坐办公室的文书,但是一脸的杀气是隐藏不住的,刚下班的同事都绕着他走。戎策缓缓将车停稳,没等他下车杨幼清便拉开车门坐上来,看了一眼身后仍旧原封未动的床板,危险的目光紧盯戎策,“今天去哪了?”

“没去赌,您放心,”戎策硬着头皮嬉笑着打哈哈,转移话题,“我见到叶斋了。”“你怎么敢去找他?”杨幼清脸色更加难看,戎策急忙解释,“我去巡捕房查线索,正好见到的。我怎么敢不听您的话呢,您多凶啊,看今天处里的人都怕成什么样子了。”

杨幼清冷笑一声,“你这是说我脾气差?你去查什么线索,我看你派了些便衣去公共租界,是嫌行动组人太多吗?那几个刑讯室里的家伙今天闲了一天,你明天亲自审。上一任处长别的事情没做好,抓共党倒是一等一的好手,给我留这么多条大鱼。”

“您知道我不喜欢暴力,”戎策嘟囔一句,他确实知道现在人手正缺,但是刑讯逼供的事情他向来不喜欢,所以才敢趁着山中无老虎的日子带人去街上抓人。不过现在来了新的老虎,尖牙利齿的,让他做什么他就得做什么。

“你是不是忘了要服从命令?我要不要重新教你,如何听话?”杨幼清语气平淡但是让戎策听出了实打实的威胁,他赶紧耸耸肩膀回道,“不用不用,我又不是二十岁的毛头小子了。您当年也真是狠,动不动就要崩了我,也不怕哪天枪走火我真的见阎王去了。”“不怕,那时候枪里没子弹。”

戎策沉默片刻,低声说,“我知道的。”杨幼清看着他神情有些低落,猜他想起了五六年前在英国的时候,那几个月一直是这个孩子的心结。半晌,杨幼清轻轻拍了拍戎策的肩膀,“显摆什么,还不是我教的好。你手上的线索放一放,明天开始啃骨头,尤其是那个特科负责人,一定给我拿下来,听懂了没。”

“懂了懂了,名单,联络方式,上下线,电台、窝点、经费,还有什么?”戎策挠着脑袋回想几年前的课程,他暗杀盯梢化妆潜伏干的一流,审讯还真没做过几次,有时候轮班到他,他也是在单面玻璃后面看着画报,一耳朵进一耳朵出,事后拿着记录看两眼签个字了事。

杨幼清忍了许久,越发不喜欢他懒散的脾气,放在人肩上的手猛然用力,戎策怪叫着扭动肩膀,“您轻点,我错了,我回去补习补习,两天,不不不,一天半,我让他开口。”杨幼清这才松开手,低声说道,“上头逼得紧,这人身份重要,身上情报关系到华东战局,如若不肯开口,可以用致幻剂。”

戎策停下车,偏过头去看他,杨幼清一巴掌拍在他脑袋上,“怎么,还想跟我谈政治?上级怎么说就怎么做,你想打日本人,我就想欺负中国人吗。”“我理解老师,”戎策做出一副体谅的神情,发动汽车继续往公寓开去,半路买了五六个包子当晚饭,又让杨幼清说教一番不懂得持家。

“持家,持家,您做饭也得好吃才行啊。”

包子就着不知道什么时候买的腊肠做了简单的一顿饭,饭后戎策又被杨幼清揪着耳朵去书房组装床板。“老师,您得懂生活,先让我消消食。”戎策叼着烟抱住门框,杨幼清一脚把他踹进屋里,顺手拿走他嘴里的烟,咬住了又从他怀里摸出来打火机点上,“懂生活?戎组长倒是懂,这是什么牌子的。”

“杂牌子,杂牌子,人家送的。”戎策站起来拍拍身上的灰,活动活动筋骨开始搭床板。杨幼清依靠在门上,眯着眼睛看他,“说说,你为什么跟报童的案子。”

戎策将两块木板契合在一起,放到地上转身去找支撑的部分,“情报是我们在共党内部的卧底传的,据悉,这个报童负责联络共产国际的特派员,他们最近有一批重建资金到沪。”“情报来源可靠吗?”“卧底……已经失联了,我更有理由怀疑,他传递了正确的情报,因而被敌人杀害。”

杨幼清慢吞吞吐了一个烟圈,“你不觉得,审讯前特科负责人更加有效吗?”戎策皱皱眉头,似乎是怀疑两块木板搭反了,“他只是在两年前负责中共特科,现在负责什么线路,管什么工作,根本不清楚,说不定已经被共党抛弃了。我希望抓到最直接的线索。”

“这件事情先放一放,不能听风就是雨,现在你管着几十号人,要学会利用和分配资源。”杨幼清隔着四五米把烟头扔进书桌上的烟灰缸,戎策注意到微微偏头,“知道了知道了,您也不怕打着我。”

2.蹲守

戎策走在侦缉处的楼梯上,迎面是他的副官李承,慌慌张张抱着一份文件跑来,“组座,译电组截获的消息,有重要人物从武汉来上海,只是时间地点都是加密的。”戎策瞥了一眼电报,“那给我干什么,破译去啊。”“破出来点,赶紧给您送来。这句意思是今日到沪混在人群中,所以处座说,让您带人码头火车站飞机场蹲……蹲点。”

戎策心里嘟囔一句公报私仇,把电报抽出来往楼上走,站在处长办公室门前用力敲门。处长秘书文朝暮自远处跑来,长得白白净净有些虚胖,跑了几步气喘吁吁,“戎组长,处座去开会了。”

“妈的。”戎策转身往楼下走,一脚踹开行动队的门,“都给我起来,一队去火车站,二队去机场,三队跟我去码头,其余的人待命。李副官,你挑两个便衣去法租界的客运码头给我等着,阿光,你挑两个去公共租界。阿福,联络联络警察局帮忙,你不是最会打官腔吗,赶紧的。都记住了,给我盯着武汉来的客人,有什么情况先抓人再汇报,抓不到人都给我等到凌晨,谁都不能回家,懂了吗?”

“组长,我媳妇要生产了……”一个高个子的组员畏畏缩缩举手问道,戎策瞪他一眼,“等她生完了立刻滚回来。”

码头人来人往,充满了鱼腥气和燃油烧焦的烟味。戎策穿了一件灰色短衫,戴着草帽,嘴里嘟嘟囔囔催促着工人快点,一条腿随意地踩在码头栓绳子的铁敦上,仿佛是督促搬运工的工头。一行人将空箱子搬上小货船又搬下来,若是有人留心观察定会发现不对劲,只不过人多眼杂,没人注意到这个角落。

老婆刚给他生个胖小子的阿力悄悄凑过来,问道,“组长,咱都在这一整天了,能从武汉经过的船来了又走,下一趟是明天了。”“不急,一会儿有条广州来的,说不定人家绕远路了。”戎策把帽子摘下来拿在手里扇着,一副悠闲的神情,“那边那个货船,下来这么多人,谁的?”

阿力眯着眼睛看了看,笃定地回道,“是沈家的,他们家做茶叶生意,不仅在上海滩,北平、香港、甚至国外都有厂子。”“沈家的货船,卸货为什么偷偷摸摸的。”阿力看了片刻没看出来什么不同,问道,“您怎么看的偷偷摸摸?兴许是人家秘密配方,怕被人抢了才这么谨慎。”

“也许是我多虑了。”戎策拍了拍身上的灰,伸伸腿,“这样,你替我盯着,我去看一眼。”“组座,您……唉,您刚来上海不知道,沈家是不能得罪的,”阿力上前拉住他,戎策眉头一皱,阿力急忙放开手,“他们家跟上面关系好得很,要是发现咱们……不得了的。”

“出事我担着。”戎策摆摆手,大摇大摆走开。他自然是早有预谋,昨天自浦东回来路过码头,他便看见了沈家的船,莫名觉得异样,今天特地亲自带队来码头,也是借此机会一探究竟。真出了事,拿着电报和行动命令往桌上一拍,最后肯定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这种事儿他又不是没干过。话说回来,自他回到上海便一直关注着沈家,倒不是有心,只是三番五次在黑市遇见沈家的下人,难免不猜疑。

日近黄昏,看船的人靠着桅杆打哈欠,戎策压低了帽檐从他身后绕过去,轻巧地钻进船舱。货仓里的货物搬下去一大半,还有工人陆陆续续往外面搬运,戎策拿了一辆空闲的手推车混入其中,有人将箱子放到车上,扬起一阵带着陈年茶叶香气的灰尘。

也许是判断失误,最差不过沈家想以次充好,放到黑市卖给洋人。戎策推着车往外走,跟着前面的工人一起走到一辆没有标识的货车前,站在一旁的工头看他眼生立刻叫住,“你怎么没见过,刚来的?”“对对对,大少爷催得紧,我来帮忙。”戎策操着南方口音回答,点头哈腰蒙混过去,余光一瞥却发现那个工头腰里别着一把枪。

戎策不动声色推着手推车走远,回程的路上一个正运货的推车人不小心撞到他,差点连人带车翻倒在地。戎策佯装乡下人骂了几句土话,不经意间发现那人的车辙痕迹竟然比自己这辆深了不少。

3.潜入

外白渡桥连接着苏州河两岸,不知何时设置了关卡,巡捕查一次,过了桥警察局再查一次。田稻抱着一款黑色的皮箱,穿一身廉价的二手西装,还有一顶滑稽的绅士帽,配上没修剪的胡子和邋遢长发,十分像第一次到大城市来的外地人。他缩着脖子探望四周,带队检查的是一个穿便衣的男子,走到田稻身前的时候鄙夷地看了他一眼,伸手出来,“证件。”

田稻急忙递过去,便衣检查了片刻看不出什么问题,看向她身边的女子,“一起的?”“对,我媳妇,啊不,城里人叫叫未婚妻。”田稻推了推穿花布裙子的年轻女子,“军爷问你要证件。”女子啊了两声急忙递过去,纸上写着“田桂花”,祖籍昆山。便衣露出一个不怀好意的笑容打量她,“会唱昆曲吗?”

没等女子回答,便衣一副索然无味的神情走向下一个人继续检查,田稻紧攥的拳头松开了。不多时,警察踩着皮鞋下了车,车辆继续前行。田稻松了口气,轻声说道,“谢谢你给我准备的证件。”

“不用,这次应该感谢老吴,他提出坐火车到苏州,然后坐汽车进入上海。上午刚刚确定,咱们的电台已经被监听了。”“确定了?”“对,今天各个交通枢纽都看见了他们的人,所以我提出接头后在上海城外多停留一晚。还有,新的密码本一周内会到位,届时我再与你联系。”

田稻看了看四周,陆陆续续有人下车,周围的座位都空了,“我要去在哪里?”女子看了看时间,“十分钟后车辆会到龙恒百货,你下车后坐电车去租界,找你舅舅,他有权有势,可以给你提供保护。”

“明白。”田稻将帽子摘下来按在胸前长舒一口气,最凶险的一关已经过去了。“记住我的代号,扶苏,”女子提起布包,准备下车,“我是你的直接联系人,单线联络。有事情打电话0344转3号线,找电话局的苏小姐。”田稻若有所思,“苏小姐?我记住了。”

田稻在龙恒百货下了车,按照扶苏所说坐上电车,已经过了高峰期他找到一个位置,刚坐下便发现身边的人有意无意总往自己这边瞄。田稻抱紧了箱子,旁边的人意识到他防范的动作急忙说,“别误会,我只是看你并不宽裕的样子,怎么会戴卡罗地亚的表。”

田稻一瞬间额头冒了冷汗,下意识挺起身子,稳住声音不颤抖地回答,“恩师所赠。我看您也不像是有钱人,怎么会认识名表?”那人低头看了眼打扮,沾了灰的白衬衫外面套了一件掉漆的旧皮衣,确实不像是有钱人,“我是修表的,看得出来吗?”

“看得出,看得出。”田稻将自己伪装成刚刚来上海的乡下人,车一到站立刻提着箱子下车,像是赶时间。他刚一下车,旁边窜出四五个人凑到之前与他搭话的人身边,有人低声问道,“组长,您怀疑他?”

“有点,阿力跟着他去。”戎策看着他跑的方向,挥挥手,有人答,“阿力回家看老婆了。”“那就你去,”戎策一脚踹在接话组员的膝盖上,抬头看了看路牌,“妈的,跟一路怎么都到公共租界来了?下车下车,跑回司令部。”

4.惋惜

戎策到底没让他们跑回司令部,半路打电话叫来辆车。杨幼清看见他们回来,脸上带着严肃和一丝愠色,偏头去看墙上挂的钟表,早晨六点。戎策立正敬礼,被杨幼清一脚踹到大腿,“你们回来最慢,去哪了?”

“发现了可疑之人,已经让王阿福去追了。”戎策踉跄一下赶紧站好面不改色,。杨幼清用手帕擦了擦手,坐回位置上,“空手而归?”“是,不过,机场和火车站都有收获,您想审?”

戎策自己没注意到,但他手下人看得清清楚楚,刚才还耀武扬威的戎组长在处座面前乖得不像话,上赶着溜须拍马,但又不觉得不对劲,毕竟杨处长的威严和暴躁是出了名的,谁在他面前都得让三分。杨幼清看见他们交头接耳,也猜出来在偷偷讨论什么,轻咳一声,“你让李副官带一队,连夜审出来口供,其他人散了吧。阿策,你留下。”

“处座。”戎策看了一眼杨幼清,后者挥挥手,戎策领会了意思跑去关上门。杨幼清走到橱柜前翻出两件干净的衬衫西装递过去,“换上,我带你去个地方。”

戎策也是得了便宜卖乖,没旁人在场干脆笑嘻嘻凑到杨幼清身边,“怎么,这么晚了您想带我去舞厅啊?这颜色有点素啊……”杨幼清翻出来一条黑色领带扔过去,“闭嘴,五分钟楼下开车。”

戎策听从杨幼清的指示将车开到租界一个小胡同,门口的垃圾堆得半人高,实在是没办法继续行驶,便将车停在一边,下车跑去给老师开门,“您这是带我来哪了?这儿有点太落魄了吧。”

“这束花拿着。”杨幼清从后备箱拿了两束‍‎‎‌‌黄‍‌‍‎‎色‎‍‎的‌‎‎‍‍菊‌‍花‌‎‌‍,戎策脸色微微一变,他知道了穿这么严肃是为何,便不再言语,只是低头接过花束,端端正正拿好。杨幼清带着他走进一间小院子,房屋破到若是下雨天怕会漏雨,屋里仅有一盏煤油灯,闪着忽隐忽现的微弱亮光。

这是一间正房改的灵堂。屋里摆放着两口小棺材,两张年轻的黑白照片。跪在蒲团上穿着白布麻衣痛哭的是一个刚刚中年的女子,却像是一夜白头,疲惫和悲哀交织在她痛哭到扭曲的脸上。戎策闻到了稻杆或者什么庄稼的味道,也许这个女子是搓麻绳赚钱的。戎策还看见,小屋的角落里摆放着一辆破旧的自行车,车胎被打爆了,横梁弯弯曲曲,怕是已经报废。

他见过这辆车,那个不惜自杀的小共党就是骑着这辆车被捕的。他借着昏暗的灯光看清楚了两张照片,是小报童和他妹妹。原来那个小姑娘,也没能逃过一劫。杨幼清将花束摆放在破旧的木桌上,戎策跟过去,低着头一言不发。女人看他们穿着像是富贵人家,颇为不解,带着因久哭而沙哑的嗓音问道,“你们是?”

“我是报社的总编,听说了阿亮的事情,代表同事来悼念一下。他妹妹是怎么……”“我可怜的念儿,三岁就得了怪病,要一直打针……我们把她从医院接回来,又发烧了,没钱去附近的医院,一拖再拖,昨天早上就不行了……”女人说完又哭了起来,无助和凄凉的哭腔萦绕在小小的房间内。

戎策双拳紧握,这个女人也许不知道他的儿子做了什么,或根本不知道共产党意味着什么。但是因为侦缉处抓了小报童,他妹妹必须转院,又因为戎策的紧追不舍,部下天罗地网,小姑娘不敢去看病,以至于病情恶化,撒手人寰。这些噩耗接二连三而来,让这个女人崩溃了,而罪魁祸首,正拿着一束‌‎‎‍‍菊‌‍花‌‎‌‍假惺惺站在灵堂里悼念亡灵。

“走吧。”杨幼清拉了下戎策的肩膀,强行夺下他手中已经攥到变形的花,放到一旁。戎策混混僵僵走出去,他跟随杨幼清五年,却从未被老师拽着来看死者的家属,他不明白用意,但他明白这个家庭破碎了,也许三年,也许三个月,这个母亲也会撑不住。

回程路上,杨幼清开着车,目不转睛盯着前方,戎策就坐在他身边,也是一路无言。半晌,杨幼清说话了,“阿策,作为教官,我能教你的都教过了。但是,还有些事情你要学,共产党也是人,也有家庭。你拿他的妹妹做筹码,没什么过错,但你要考虑到之后会发生什么。你一心想抓住救走他妹妹的人,你考虑到那个小女孩了吗?我希望你有狼性,也有人性,尤其是面对无辜的同胞。”

“我知道,”戎策按着额头,“我知道您的原则,不牵扯无关之人。是我急攻进切,老师。”“我们被赋予了杀生予夺的权力,如果权力不加约束,便会成为灾难。”杨幼清依旧是用不带一丝感情的声音说着,戎策却挺听出了责备的味道,他怕是让老师失望了。而这个无辜的女孩,这笔账,戎策会记一辈子的,他永远无法原谅自己。

“她叫什么名字?”“李小念。”

三个月后,戎策偶然路过那个胡同,鬼使神差地走进去,却发现那个院子已经荒废了,自行车仍旧是摆在一边,做灵堂的白布被烧成了焦黑色。戎策问了邻居,才知道葬礼一周后,孩子的妈妈不小心打翻了煤油灯,还未来得及收起的白布瞬间点燃,整间屋子被烧成了灰。再后来,没人见过那个女人,也许去向下谋生了,也许死在路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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