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期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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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非的女儿韩佩长大了,她是丞相的养女,看相之人说她一脸苦相,难有大富大贵之命。
嬴政对那些方士之言,只是一笑而过,他召来韩非的独女,她一进来,裙摆发出轻微的沙沙曳地声,便吸引了嬴政全部的注意。韩佩的眼眸冷清厌世,与韩非几乎一模一样,嘴角微微下垂,似乎从来没有笑过,与咸阳任何一家的闺秀都不一样,没有烟火之气,只是冰冷淡漠。
见到韩佩的模样,嬴政心中最隐秘的心事被触动了,如今的他,早就不是二十来岁的少年大王,而是统一天下的深沉皇帝。可是那些青春荒唐,是他忘不掉的心事。
距离韩非归国,已经十二年了,王道已成,天下初并,万物待兴。
“这些年过得如何?”
“承蒙陛下关心,小女受丞相照顾,无微不至。”
“丞相还没有把你许人家吧。”嬴政似是不经意地提了一句。
说者无意,听着无意,韩佩的心漏跳了一拍,手一紧张拽住了衣角。
“还未曾有过。”
“朕之先王后,夙夜勤勉,体弱早亡……”
韩佩听着皇帝的话,连带着表面都难以平静下来了,这就是皇帝今日将自己叫来的缘由吗?皇帝怎么突然就开始说先王后了呢?
王后,传闻其叔父昌平君自立楚王谋反,五年前自缢谢罪,对外皆说是病死,韩佩也是路过丞相房外,无意中听养父母说的。
以往韩佩经常会去宫中见王后,这是年少时期最开心的时候,她很喜欢王后,因为王后手艺很好,在她宫里吃的糕点是最好吃的。王后有位长公子,偶尔才能见到,长公子总是在埋头读书。王后却经常笑着说起长公子,他是王后最贵重的明珠,唯一的慰藉。
现在想想,王后自缢,只是为了证明清白,消除皇帝心中的疑惑,保住长公子罢了。皇帝身边的女人,都是不幸的。
“陛下,小女……小女年幼无知……不能服侍陛下,恐扰圣面……”韩佩瑟瑟发抖地跪了下来,打断了嬴政的话,王座上的皇帝安静了下来。韩佩只能感到冷漠的视线在她身上游走。
气氛顿时冷了下来,两人都沉默着,殿中的内侍也是死一般的寂静。
嬴政面无表情,却心血来潮想和她开个玩笑。
“韩子,连女儿都这么敢言吗?天下,可没人能违抗朕的命令。”
听到父亲的名字,韩佩抬起了头,面对天下最有权势的人,心里头依旧害怕,只能压抑住手脚不再发抖。
“韩子曰:'慈母有败子',小女受丞相与主母恩宠,是个不成器的女儿,请陛下治罪小女一人,勿怪罪丞相。”
“你挺合朕的眼缘,朕并不会治罪,日后还想一直见到你。”嬴政话说得很轻,却重重砸在韩佩心头,顿时瞪大了双眼。
嬴政摆了摆手,身边的内侍托着一个方托盘上前,描金流云的紫檀上,静静摆放着一个鎏金兰芝白玉如意。
“朕之先王后,贤良淑德,为中宫表率。这是王后留下来的信物,现在交到你手上。”
韩佩盯着那个玉如意,脸色逐渐沉下去,面如死灰。嬴政见她脸色都变了,轻笑道:“朕现在就写册封诏书,立你为夫人,韩子之女,当许配天下至士。”
“小女请陛下收回成命。”韩佩见皇帝竟然真的立马写起了诏书,顾不得那么多,又叩首在地,“先王后贤德,小女不及万分之一,怎么能册封夫人呢?”
“朕之先王后聪慧淑懿,却不幸早亡,仅留长公子一子。朕之长公子,刚毅而武勇,信人而奋士,为诸公子表率。”嬴政收起笔,暂且置于笔架上,“不愿意吗?此事便作罢吧。”
嬴政突然又说道:“之前从朕这殿里出去的,便是长公子,打过照面了吧。”
韩佩目瞪口呆地抬起头,想起刚刚在殿外等候时,确实有一年轻男子出去,面庞英俊,气质温润如玉,是她在秦国见过的最好看的人,不由脸上发烫多看了几眼。王后自尽后,已经五六年未见到他了。听说宫中形势不好,昌平君造反之事,连带着嫡长子都失宠了。
她见皇帝笔书都收起来了,懊悔不已,又是觉着有些不对,难道一直都是自己理解错了,还是皇帝引着自己,就想看笑话呢?
可是她不敢问皇帝,只能眼巴巴地看着他。嬴政也看着她,她没有刚刚那样倔强的感觉,反而有些可怜巴巴的。
嬴政见她半天没说话,脸色也更差了,正想松口时,韩佩咬着嘴唇,突然开口了:“今日之事,是小女无知冒犯,请陛下不要介意。”
“下去吧。”
韩佩低头正欲退下时,又被嬴政叫住。
“东西忘拿了。”嬴政指了指那个玉如意,又写起了诏书,盖上了御玺。“在家候着,司礼监不久将传旨赐婚。”
心情大起大落之时,韩佩拿过方托盘,头脑都昏了,终于露出了笑容。
“原来不嫁长公子,比嫁皇帝更让人难受。其实,年轻二十岁,长公子可一点都比不上他的父亲。”嬴政心中暗暗想着,却没有说出来,早已经过了说那些玩笑话的年龄。
韩子说过,人主需去喜去恶,虚静无事。舍弃感情,隐藏起内心,才能驾驭群臣。他的话,嬴政每一句都记得很清楚。今日面对的是他的女儿,才稍微多说了几句,早已违背了他平日的原则。
嬴政写完诏书,看到韩佩本来是兴高采烈的样子,突然蹙起了眉头。韩佩有些顾虑,长公子如果真的失宠,为何皇帝还会那么说呢?在他嘴里,明明是他最喜欢的孩子,只是为了面子吗?
皇帝有二十多个孩子,一个失宠的皇子,最后的结局只是死。韩佩想到这里,打了个寒颤,被嬴政察觉。
“想说什么便说吧。”
“陛下为何对长公子那么严厉,对其他皇子却很好呢?”韩佩问。
嬴政淡淡地说:“慈母有败子,对孩子,必须要严格。”
韩佩放心下来,皇帝这么一点,她全明白了。长公子并未失宠,严格,是为了保护他而已。
“陛下,长公子万一不喜欢小女呢?陛下就这么安排,万一他生气怎么办?”
“生朕的气?他敢?婚姻大事,一向都是父母之命,放心,他什么都听朕的。”
韩佩又笑了起来,嬴政有些意外,和清冷的外表不同,她反而是活泼的孩子,嬴政问她为何发笑。
“万一小女被公子欺负,陛下,也能替小女做主吧。”
“以后,算是朕的女儿了,没人能欺负你。”
嬴政瞧着她踏着轻快的步伐离开,不由发笑,很少有这么轻松的时候。安排长公子的婚事,他之所以会选韩子的女儿,一是因为她没有势力,难以形成外戚专权的局面,再者大秦以法为教,未来继承人夫人为韩子之女,是再好不过的选择。三者,长公子不娶权臣之女,娶六国贵族公主,对于六国旧臣,明面上是安抚。
或许,还有自己的一点私心。韩佩,长得太像韩非。而扶苏,是自己最看重的儿子。
又过了些时间,皇帝为长公子办了大婚,宫中张灯结彩,热闹非凡,秦国长公子终于娶了韩国公主。
人人都很欢喜,倒是嬴政有些恍惚,扶苏与韩佩在一起,似乎是年轻的小政与韩非在一起。
按照惯例,成婚的公子将开外府,扶苏带着夫人来向父皇敬酒告别,注意到他神情有些异样。
“父皇是不舒服吗?”扶苏关心地问。
韩佩也见嬴政眼神游离,似乎注意力不放在婚礼上,微笑着安慰道:“父皇,明天我们就回来行礼了,不必过分担心。”
嬴政回了些精神,微笑地说:“只是想到了一些以前的事。”
一切被酒席下的李斯看在眼中,待他们离去后,李斯也上前敬酒,“佩儿生得太像师弟,臣常常也会伤感。”
嬴政却没有接着他的话头聊下去,忽然问道:“巡游天下之事,准备好了吗?”
“已经吩咐下去了,今日是陛下长公子大喜日子,陛下操劳了许多,还请陛下多加休息。”李斯说。
“不,天下初定,更应勤勉。否则,天下很容易如同流沙一般,说散就散了。”说罢,嬴政放下酒樽,回到了书房。
从年少开始,书房烛火,日夜通明。天下的大小事务,在等着他去断决。这个天下,才刚刚建立;帝国的微光,依旧闪烁不定。
他和他的天下,任重而道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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嬴政爸爸:冷漠jpg
王后=华姑娘的结局,都是有队友谋反,自杀谢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