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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就是草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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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类竹马竹马

-----正文-----

郑云龙知道他爸资助了一个蒙古族男孩。

那人叫阿云嘎,这名字是在他成绩单上看到的,郑云龙总是用铅笔把它圈出来。除了半年一张成绩单,他还会寄一些其它东西,比如郑云龙床边那张挂了好几年的油画。

一开始他想见见这个内蒙男孩画得草原,后来他想见见这个画草原的内蒙男孩。

成年那天郑云龙提出要一个人去草原,理由是他得作为资助人的接班人去辅导监督一下。

龙爸看着自家孩子的成绩单 : ? 有多远滚多远好吗

第二天他就收拾行李滚去了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草原。

坐在蒙古包里半天他还没缓过神来。出发前郑云龙早已想好,虽然蒙古族汉子长相不羁,但他还是可以将就一下,和他培养不可说的感情。嚯,看着阿云嘎宽厚的肩颈和精心雕刻出的五官,他开始考虑怎么才能让他将就一下喜欢自己。

不过还好风抽出来的眼角纹和想象中没什么区别。

阿云嘎忙活着。他一遍遍擦着装满手把肉的盆,生怕这玩意儿弄脏城里小少爷那双好看的手,那手比隔壁家刚出生的小萨仁还白嫩。然后又将晾了一年没舍得吃的牛肉干一股脑全扔进了熬奶茶的锅子中,炒米撒进两个刻上吉祥纹样的碗里——这碗还是昨天朝巴尔勒爷爷讨要的,一碗舀了奶茶,一碗拌上黏乎乎的奶嚼口。

“给”,他把碗递给郑云龙,还没等郑云龙说话又跑了出去。

郑云龙:我喜欢的人是个内蒙娇花我该怎么办。

阿云嘎琢磨着海边来得人也许吃不惯羊肉,出去拾了些蘑菇回来做汤。这汤还真深得郑云龙喜欢,一下喝了个净光。

饭后,两个半大的少年躺在草原上,天边拢不住的金光顺着卷云滑了下来,流过小河和草地,直流到两人身上才算积住。夕阳下,两人傻愣愣看着眼前金色的人儿,谁也不愿吐出什么字词破坏恬静的气氛。

还是阿云嘎先出了声。

“你看过星星吗”

“城里的星星啊,比钱还难找呢”

“再等一小会儿星星就挂起来了,伸手就能摘到,比钱可多”

郑云龙知道这内蒙人不会说谎,还真正正经经地盼起星星来了。他逗笑,“等星星挂起来了,你给我摘一颗瞧瞧呗。”内蒙人眨巴眨巴眼,撂下一句等我回来就又钻进了帐篷里。郑云龙不知他要倒腾什么,索性放弃了猜测重新躺回草地上。

等,耐心地等,该来的一样也不会缺。

星星灯挑起来了。

天圆地方还真不是古人瞎造的,郑云龙嘟囔。星星大颗大颗挂在眼前,也不需要仰头,整个夜空就像一幅摊开在正前方的壁画,毫无保留的让人观赏。

其实更像是在慰藉草原上的生灵,没想着要谁观赏,只是外来人把自己看得太重了些。阿云嘎手里捧了个亮晶的东西飞奔过来,郑云龙想,这才是草原上的生灵啊,所有星星都为他闪烁。

“这是桔子灯,用你给我带来的小甜桔做得,我额吉还在时总爱给我做这个,她说这就是掉落在草原上的星星”,阿云嘎都快把头埋进自己的袍子里了,“额吉说向它许的愿望星星可以听到,然后它们会在天上眨眼睛,说愿望包在它们身上了。”

还好是晚上,草原之神守护着它的孩子们一戳就破的秘密,谁也看不清对方红透的脸。

“你好听你额吉的话啊”

阿云嘎想了想,心底里否定。其实额吉还告诉过他要离漂亮的东西远一点儿,蘑菇只能捡黑白的,越鲜艳的蘑菇越是毒性大。

郑云龙是他见过的最漂亮的人儿。

“你...你是不是觉得我幼稚啊,那就算啦我们...”

郑云龙赶紧一把抢走了桔子灯,闭上眼睛虔诚地许愿。

希望下次再来时,我不算是个外来人。

星星眨了眨眼。

不过一会儿功夫郑云龙细嫩的胳膊上就被叮了几个大包。“草原上的蚊子凶着呢,不像你们城里”,阿云嘎把他从地上拽起来,“走吧,我们回帐篷里抹点药。”

药是阿云嘎的舅舅从外面带回来的,就小小的一罐,上面写着他也看不懂的字,只知道是越南的东西,治跌打扭伤的。他舅舅心疼他总是受伤,便硬塞给了他一罐儿,可“外面的”东西他不舍得用,一年多了也就打开过几次瞧瞧,也就是那几次他发现这东西驱蚊也有奇效。

郑云龙闻着小罐子里刺鼻的味道,凭阿云嘎说破了嘴也不愿用手抠出来抹。阿云嘎叹气,他抠出来一块药膏,攥着郑云龙的手腕一层层厚厚地涂开,手腕涂完再涂脚腕。明明这药膏冰冰凉凉的,可等阿云嘎涂抹时郑云龙只感受到了灼人的热,全身都烧了起来。

真他妈见鬼,他一等涂完赶紧跳下了炕,“我去外面撒泡尿,你先睡吧。”

他从烟盒里抽出一根烟想泄泄火,一想到有可能烧了他家嘎子这片草原,又愤愤地塞了回去,等热度差不多散没才回到帐篷里。帐篷里只点了一盏油煤灯,昏昏暗暗的,却又带点儿久违的温馨。他爬上炕,看阿云嘎披着大衣蜷缩在一边,把大部分地方都留给了他,褥子上还又给他铺了一大张狼皮保暖。

郑云龙看着看着,嘴角忍不住上扬。

真是个大傻子。

他没再折腾着重铺,反正以后都是一家人,他不用和这个大傻子瞎客气。

第二天他们还是在草原上躺着。游人在草原上能做什么呢,什么都做不了,只能赞叹。

虽然郑云龙不想承认,自己现在只算个游人。

蒲公英往他鼻里钻,弄得他鼻头痒痒的,看着旁边揪鸽子花给他辫花环的阿云嘎,心里也痒痒的。

“你说是天更远还是草原更远啊”

“草原吧,我18年还没走出过它”,阿云嘎把编好的花环戴在少年头上。

“那你跟我走吧,我们去青岛,我带你看大海,我们的大海就像你们的天。”

阿云嘎打小儿就明白,草原其实不像别人口耳相传的那样一望无际,或者说,只有站在外面的人才觉得是漫天遍野的绿直铺到天尽头。草原里面的人,能看到的只是眼前起伏的山坡,费一天劲爬过这个山坡,才发现前面还是山坡。它给你一个又一个幻想,让你总以为自己能走完,但天边外到底是天边外,到不了的。

“不了吧,我要是出去就去北京。”

“为啥”

“阿布还在的时候,他用手摇发电机带动电视,边摇边给我指天安门,让我有出息了就去那儿。”

郑云龙猛得起身,花环散了,鸽子花落了一地。阿云嘎着急地伏下身子要捡起来重编,却被郑云龙握住手腕拦住了,“反正也散了,就算不散也存不久,我去买束干花就先回家了。”

郑云龙向车边走过去,那里有来接他的人。刚要关上车门,他恍惚觉得哪里不太对,眼神缓缓地飘向车边草地上,脸上写满了不敢置信。旁边负责接待的蒙古族中年赶忙解释,“这是牛粪,咱草原没树,蘑菇都是牛粪上生得。”

“嘭——”车门被狠狠摔上,只留车外摸不着头脑的人。

没开多远,公路就被过路的牛群堵住了,老黄牛慢慢悠悠的,甚至还有一头直接卧在了路上。

“biang的内蒙的牛咋跟那个内蒙人一模一样,死犟还不讲理”,郑云龙把目光投向车窗外,内蒙人还在那个山坡上站着。消瘦的他孤零零站在苍茫的大草原上,渺小而孤寂。

他这些年是怎么一个人过来的。

没关系,以后就有我了。

北京见。郑云龙他爸发现自己儿子越来越傻。

青岛一个温带海洋性季风气候,冬天大街上的小伙子还露着脚腕,自己家孩子脑袋上非带个大羊毛毡帽子,说是嘎子特意寄过来让他防风雪的。

世界太‌‍‌奇‍‌幻‌‎‌‎了,青岛都要防风雪了。

再一寻思明明嘎子是寄给自己的,气得他恨不得拧掉傻儿子的脑袋。

最可怕的是他儿子见人就嘚瑟,这是他家嘎子亲手给他做的胡鲁布其。锻炼时龙爸碰见邻居,邻居恭喜他终于能腾出空来带着全家去大兴安岭旅游。破罐子破摔,龙爸考虑要不就真去大兴安岭玩一圈吧,于是他从儿子房间偷出来阿云嘎寄给自己的“胡鲁布其”。

愣是塞不进自己的头。

世界太‌‍‌奇‍‌幻‌‎‌‎了。

八月份草原的花儿还没谢,阿云嘎开始收拾行李准备去北京上学。他把家里的每一个摆件都擦了一遍,小羊喂得饱饱的,马头琴裹进布里放入了柜子中,然后朝东方嗑了一个头便上路了。

以前还有草原之神在他身边,如今离开便真是一个人了。

然后他在宿舍看见了倚在床上抱着胡鲁布其的郑云龙。

“你怎么在这儿啊”

“你个犟的,不来找我还不兴我找你呀”

那个愿意等着你又走向你的人才是真正喜欢你的人。他隔过黑暗,隔过千山万水,隔过花和梦,只为对你说一句,“我来了”。

迎新晚会上,郑云龙早早就占了第一排的位置,等他的内蒙人唱那首古老的家乡民歌。

马头琴凌厉的转音,悠长的呼麦,一下一下厚靴踏地的声音,像战场上厮杀的烈马高高扬起前蹄,把侵略草原的敌人狠踩在蹄下,将他们的鲜血和浆液供奉给神圣的草原。

惨白的灯光打在阿云嘎身上,他是那么单薄,但当蒙语从他嘴里流出时,整个会场都是他的草原,而他是绝对的王。他就是草原上的齐腰高的草,生一出现,死就不复存在了。

绸子就是白又亮

血液就是红液浆

郑云龙想起了他爸跟他讲过为什么要资助阿云嘎。

那年他爸去考察野沙棘的生意,在草原上碰见了阿云嘎,外来的有钱老总非要买来他养得小羊羔宰了吃,他不愿意那人便抢。

“当时一个半大的孩子死死抱着比他还结实些的羊羔,任人踢打也不松手,平静地盯着那些个外来人”

他爸心疼这个孩子,又心怀敬佩,打发走了那些个强盗,从此把他当成自己孩子。

“他身体里流淌着的,是真正的草原骑兵的血液。拼死前没有任何表情,只眯着细长的眼睛蓄积精力。就像是初拂晓时开阔地尽头的胡杨林,凝固,却拥有其它万物都没有的生命力。”

郑云龙始终记得他爸的这句话。阿云嘎刚一退场,郑云龙就悄悄跑去了后台,他靠在门框上看着内蒙人通红的眼,半晌才说了一句,等放假我们一起回家吧。

阿云嘎压下了情绪,问他哪个家。

“还能哪个家,你当全世界都是你那个蚊子死毒的草原啊”

两人傻乎乎地裂开嘴笑。

但进了八月底,草原就是黄沙滩,风就像刀子一样往人脸上割,稍瘦弱些的羊羔都挨不住半个冬天。阿云嘎说什么也不许郑云龙去,一直拖到了放暑假才松口。

刚好赶上祭敖包,阿云嘎就带着郑云龙去敖包祭天空和大地。族长给每位远道而来的客人一块祭祀红条,叫他们用红条包住石头扔到敖包上。

“我们家乡有说法,扔得越高越受草原之神的喜爱,草原会给他带来福运。”

郑云龙牟足了力气向上扔,随后听到身边的蒙古族孩子们欢喜地大叫。

“他们在说什么啊”

“你是扔得最高的人,他们在说草原会保护远道而来的勇士。”

郑云龙仰头看着系在敖包顶上的彩色经文布条,心里默念,我不是勇士,真正的勇士是我身边的人,希望您能保佑您的信徒,让他拥有和您一般无穷尽的爱和未来。

祭完敖包,年轻的人们闹成一团,敖包相会至今仍是草原的孩子们心中最浪漫的事。

阿云嘎去拜见族长,再回来时看见郑云龙身边已围了一圈女孩儿,硬是要把哈达往他脖子上挂。也是,这青岛人的眼睛比草原上小羊羔的眼睛还要干净,哪个蒙族人能不心生喜欢。他黑着脸过去拉走郑云龙,背后豪爽的蒙古族姑娘笑成一团,大喊着她们输给这片草原上最好的博克庆也不算丢脸。

一直走到一个小敖包后面,阿云嘎才撒了手,别扭地警告他不许收她们的哈达和礼物。

“为啥呀”,郑云龙眨着含了水儿的眼睛问。

“不为啥,就是不能拿,你不知道我们的传说,拿了是要长针眼的”

“这哪来得传说啊,我偏不怕”,他转身假作要过去。

阿云嘎一个迈步把郑云龙抱了个满怀,他长叹了一口气,“为啥你还不知道吗,就为这个。”

他怀里的人得逞地偷笑,笑得不见了眼睛,只有两弯小月牙。

晚上他们躺在小河边,郑云龙手里拿着阿云嘎做给他的桔子灯,听着蝈蝈儿的叫声。远处热情好客的蒙古人围着篝火,带着游人唱歌跳舞。

郑云龙不再是游人了。草原是他的婆家。

他戳了戳身边人的胸膛,“我爸老早儿跟我讲,你属于这片草原。嘎子,你还是永远属于草原,我属于你。”

阿云嘎坐起来,认真地望进他的眼睛里去,他以草原人的身份许下最郑重的誓言。“我就是草原,我是马,是花牛,是草,是沙砾,是草原上一切的结合,现在我把这片草原送给你。”

天上的星星眨着眼。

草原永远不会变,你可以烧它踩它,可风一吹又全都长了起来。草原不变,爱就永远留在这里,受草原之神庇佑。

阿云嘎之前骗过郑云龙一次。

他的阿布曾摇着发电机,看电视上的海。他指着那片蓝色给阿云嘎看,跟他说,这好像我们的蓝天,也不知道倒过来的草原是什么样子。

可惜还没等阿云嘎看清,手摇发电机带不动电视,它灭了。

倒过来的草原就是海,阿云嘎看着天空想,阿布,我要去看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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