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正文-----
自此以后,白应微每天晚上把红烛点燃放在床头,入睡前满怀期望,可醒来后总是失望。
在梦里,他在那条石凳上等了一天又一天,可直到梦醒来也没见着个人影。
看着那巴掌大的红烛逐渐变小,白应微只能干着急,他无可奈何,萧简行不愿见他,他能有什么法子呢。
白应微想不通,萧简行多年未转世为人,他游荡在阴阳两地,是为了什么。
萧简行不现身,那他就一直等下去,哪怕是天荒地老,此身化为枯骨。
每一次他都会泡一壶清茶,等着萧简行出现。白应微会把从他幼时到现在,期间的趣事一一讲与空气听。
“整个白府里,只有哥哥是个好人,他是面上与我不和,私底下对我很好,爹和夫人罚我不准吃饭把我关在屋子里,是哥哥送来饭菜,陪我度过漆黑的晚上,小时候的日子可真难熬啊,每一天过得都如凌迟受罪,长大后,我终于有了机会去京城,风头无两恩宠加持,我还是对黑夜心有余悸,一个人要捱过漫漫长夜,我真的很怕。”
“简行,我很想你。”
那截红烛只剩下边指大小时,他能感觉到周围有了异样,是萧简行来了,即使看不见他。
他装作若无其事,继续说道:“简行,椿州我替你来看了,很适合长久住下去,你知道吗,椿州和其他地方不无不同,马咽车阗人来人往,甚至远不比伊州南都,但是仍让我念了很多年。”
白应微倒了盏茶水,道:“因为是你喜欢。”
砰!
杯盏啪嗒摔碎在地,热茶浇了白应微一身,白应微被烫得右手起泡,却喜不自禁左顾右盼:“简行,是你吗?”
寂静无声。
“简行……”
他肯靠近,白应微是欣喜若狂,恨不得长睡不醒,一辈子都沉溺在梦里。他一日有大半天都在睡觉,渴望能再见萧简行一面,哪怕是对他恶语相向拳打脚踢,他也愿意。
这日他正要午睡,余氏急急来敲门。
“公子,那老妇人来了。”
白应微连忙起身相迎,老妇人板着脸进屋,扯着嗓子喊道:“你有完没完,烦不烦呐?”
白应微不解,余氏大怒,撸起袖子要和这上门寻衅滋事的老妖婆理论,白应微拦住她,“仙姑,是为何事而来?”
“人要脸树要皮,你整日去缠着他做什么?”
“……”
“你缠他,他就来烦我,夜夜给我托梦,扰得我连觉都睡不好!”
白应微拉住她的手:“他为何给你托梦?却不来见我?”
“他不想见你?你还不明白?”老妇气哼哼道:“他说了,让你有多远滚多远,别再去烦他,再纠缠不清,就休要怪他心狠手辣不留情面。”
“你在说些什么?”余氏被说懵了。
老妇叉着腰,“把东西还我,钱我退你一些,那厉鬼凶悍的很,再这些下去,连命都要没了。”
白应微脸变得苍白,他跌坐在地,“怎么会,他怎么能这样对我……”
余氏怒不可遏,“你这老骗子,究竟胡言乱语骗了我家公子什么,赶紧给我滚,否则别怪我不客气!”
“你当我愿意跑这么远来?”老妇冷冷地看着白应微,道:“他还说了,你要是真的悔改了,那就拿出诚意。”
“诚意?”白应微眼里闪过一道希望的光,“他只要肯见我,就是去死,我也是愿意的。”
“公子!”余氏失声叫道:“呸呸呸,什么死不死的,不吉利,你别乱说。”
老妇冷着脸,“话我已经带到,你们的破事赶紧处理了,谁死谁活关我何事,晚上别再找我才是正经。”她边骂骂咧咧边顺屋里值钱的物件,余氏见这神神叨叨的老妇就来火,连推带骂把人赶了出去。
关上大门,耳根子才可算是清净了。
她折回去看白应微,他那忧心忡忡的神情,余氏再傻,到了现在也不可能想不到白应微有事瞒着她。
余氏说道:“公子,你究竟有什么事瞒着我,原隰跟着公子从未有过异心,公子从不拿原隰当下人,公子是原隰心里最尊敬的人,公子若不嫌弃我,你有话就对原隰说,让原隰为你分担些,你别总是憋在心里头,你这些天没照镜子,不知道自己有多憔悴,哪有原隰初见你时的意气风发,你不在意,可原隰看着,真的很不好受。”
白应微苦笑,“原隰,我不是挺好的吗。”
“公子,你自见了那老妖婆,每日就很嗜睡,一天之中醒时越来越少,原隰很怕……怕你有一天再醒不过来。”
白应微道:“原隰,你记不记得咱们刚见面那会儿?”
余氏低头拭泪,猫声道:“记得。”
“你那时说迷途知返是勇者,有心悔改,任何时候都不晚。”
余氏点头,“我说过。”
“原隰,这世间哪有人做尽伤天害理之事,轻而易举一句知错,就随便能抹平累累恶行的?这不公平,对那些本来有锦绣前程却无辜丧命的人来说,实在是不公平。”
“公子。”
“晚了。”白应微闭目长叹,“现在才醒悟,千刀万剐永世为畜,也难消我的罪行。”
“公子!”余氏连滚带爬跪到他的脚边,死死拉住他的手腕,怕他做些想不开的事来,“你今日是怎么了?”
“原隰。”白应微叫她。
余氏把手攥的更紧,“公子有何吩咐?”
“我饿了,你去做饭吧。”
“好。”余氏满心疑虑,她慢吞吞起身,目不转睛观察着白应微。
“去吧。”白应微古怪地一笑。
余氏极力劝服自个想多了,只是她刚走到门口,果然听到了异动,白应微一声闷哼,扑倒在软榻上,余氏心似被提到嗓子眼,飞快跑过去,惊叫道:“公子!”
她把白应微抱在怀里,看见白应微嘴角流出血,她惊慌失措地给他揉背,“公子,公子你怎么了,你别怕,我,我这就去找大夫。”
余氏慌慌张张要站起来,手忽的给人抓住,低头一瞧,是白应微,她把身伏低,“公子,你要说什么?”
“不用了。”白应微出着气。
看他丝毫不慌乱的样子,余氏顿悟,这是听了那老妖婆的鬼话,刚才趁她出门那点时间偷偷吃了要命的东西。
热泪渐渐迷了眼,她快找不到自己的声音,“为,为什么?”
白应微艰难地给她擦泪,“别哭,生老病死是人间常态,没什么好哭的。”
“我不想你死。”余氏肝肠寸断。
“我若不死,我永远也不能原谅自己。”
“有什么了不得的大事,非要用死来解决?”余氏崩溃大哭,她摇着头,“我不明白,公子,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要做出这样极端的事,是因为那个死人?他死都死了,深仇大恨是非过往,百年之后不能再解决,非要你断了一条鲜活的性命。”
“原隰,你不懂,我欠他一条命,以命换命,理所当然天经地义。”白应微没精打采地说道:“原隰,不哭了。”
余氏的泪水像是决堤的洪水,大颗大颗砸在白应微的衣襟,她知道白应微决定的事,任她如何劝,都是无法改变,她抽抽搭搭地哭,“我也不想哭,可我一想到再见不到公子,心就好痛,想到公子去了个那阴森森的地,没人照顾你,你人生地不熟,有人欺负你,可怎么办?”
白应微安慰她:“这你不用担心,我不会叫人欺负了去的。”
余氏心如刀割,她紧紧抱着白应微渐渐失温的身子,抿嘴抽泣。
白应微有气无力地说道:“他厌恶我这肮脏的身躯,讨厌我这颗贪慕虚荣的黑心,所以才不愿和我见面。”
余氏哭肿了眼,悄然地听着。
“原隰。”
余氏拍了拍他的背,“我在。”
“你说,来生我重新换一具壳子,再换一颗纯真善爱之心,他会不会原谅我?我死了,他会不会原谅我?”
“会的。”余氏安抚道。
“我重新做人,他会来找我吗?”
“你放心,他会去找你,你无论变成什么模样,他都会再次回到你的身边。”
白应微满意了,他闭上了眼,道:“下辈子,应微一定要做个好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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