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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个过程迅速得蒋末根本来不及搞清楚发生了什么,他无措地蜷了蜷手指,试探着问:“怎么了?”何毅向来是一个会控制情绪的人,但刚刚那一瞬间,他却从对方身上感受到一股无比强烈的抵触与厌恶。
不用猜都知道是跟电话那头的人有关。
何毅大半张脸隐匿在阴影里,显得有些冷酷无情,但又很快随着光影交替恢复成正常神色,前方的道路逐渐开阔起来,他腾出一只手摸了摸蒋末的头发,歉疚道:“对不起,吓到你了…”
蒋末摇了摇头,这时被丢到一边的手机再次响了起来,屏幕上的来电显示由一串数字变成了“秦川”两个字。
“秦川,要接吗?”话毕蒋末茫然地皱了下眉,他总觉得在哪里听过这个名字,却又怎么也想不起来。
何毅搭在方向盘上的手指轻轻点了两下,似嘲讽,又似了然,他嘴角勾出一个笑,然后盯着前方漫不经心道:“没事,等到家再说吧,应该不是什么要紧事。”
秦川这些日子不是第一次找他了,为的都是同一件事。也不是别的,可能人老了都爱追忆往昔,那个从他离家就再也没有联系过的爸,何建明,不知道哪天突然想起还有他这么个儿子,想让他回家去。
就是不知道何建明用了什么方法能让秦川同意来当这个说客,还当得这么称职。
铃声循环往复地响着,本来悠扬动听的轻音乐也变得聒噪无趣,令人心生厌烦,何毅干脆把手机调成了静音,倒扣在仪表台上。
两人各有心事,之前那些温情暧昧早已不见踪影,气氛一时间沉闷下来。
其实蒋末有很多话要问,却又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两个人在一起,并不是只有爱情就足够的。仔细想来,他们之间的问题也从来都不只是关于何毅喜欢谁,不喜欢谁这一件事,而是相熟这么久,他对对方的了解依然只停留在最浅表的那一层,深层次的信任无法建立起来,他们之间就迟早会出现问题。
他换了个舒适的姿势,降下一道窗缝透气,抬眼间视线不经意瞥到掩藏在夜色里的医院标志,突然就记起了为什么会觉得“秦川”这个名字耳熟。他转过身子看向何毅,问:“秦川是不是我之前见过的那个医生?”
何毅想了几秒才想起来这两个人的确是见过一面的,他不由有些惊讶,“过去这么久了你还记得?”
蒋末抿了下唇,把当时那个想问却没敢问出口的问题问了出来,“你们两个就真的只是朋友?”
已经到了公寓楼下,或许是他的语气太过严肃,何毅微微蹙起眉心看了他一眼,把车停稳,熄了火,才答:“不是。”
蒋末歪了歪头,勉强露出一个笑,“所以呢,还有什么关系?”
“他还是我表弟…”何毅无声地叹了口气,侧过身去与他对视,“还有一开始打电话的那个人是我爸…末末,我知道你在想什么。”
车厢里很暗,即使是这个距离,也不能完全看清对方的表情,蒋末舔了舔干涩的唇,鼓足勇气道:“嗯,所以你有什么想对我说的吗?”
等待时每一分一秒都是煎熬,期待藏在黑暗里,紧张躲在手心里,即使看不清,他还是一眨不眨地盯着何毅的脸。
片刻后,何毅伸手握住了他微微有些濡湿的手,沉声道:“有。”
蒋末咚咚乱跳的心脏终于在这一刻平稳下来,他缓缓地,更加用力地回握住了何毅的手。
关于何家,何毅印象最深刻的就是那栋带院子的白色四层大别墅。
房子大,人也多,尤其是孩子多,他们都跟何毅一样,叫何建明爸爸,有的是男人前妻生的,有的是男人从外面领回来的私生子。不过他小时候不懂,只知道那些哥哥姐姐从来不跟他一样同他妈妈那么亲近。
他妈妈是个温柔的女人,喜欢穿白色裙子,会坐在顶层的阁楼给他念故事,会给他烤香甜的果派,只是她眼睛里总是盛着一些他看不懂的难过。
后来长大了他才渐渐明白,那些难过是从何而来。
何建明是个不折不扣的商人,即使是面对着家人,脸上也总挂着一副虚假的笑容,他很少在家,但只要每次他回到家,那些哥哥姐姐便会一窝蜂地涌到他身边,用同他如出一辙的虚假表情讨好着他,为自己求一些零花钱,或是玩具。
除了何毅。
小时候是害怕,长大了是厌恶。
因此何建明也一直不太喜欢他,或者说不怎么能注意得到他,即便他是他现任妻子的孩子,但其实他现任妻子也不过是个可有可无的存在罢了。从他记事起,他们就从来没单独在一张桌子上吃过饭。
他厌烦透了这种生活,他知道他妈也不喜欢。所以他计划着带他妈一起离开,但还没等他把自己的计划告诉他妈,他妈先在那间阁楼里吞了两瓶安眠药。
他永远记得那天,阳光很好,窗台上的百合花瓣上挂着新鲜的露珠,温婉漂亮的女人穿着她最爱的长裙躺在木地板上,手边还放着她经常给他念的那本童话,嘴角含笑的样子像是睡着了。
只是这次她再也醒不过来了。
何建明就只在她下葬时出现了一次,又急匆匆地离去。他已经不记得那段日子是怎么过来的,他只记得还不到一个月,何建明就又领了一个年轻漂亮的女人回来,让她住进了这栋别墅。
那时候他的哥哥姐姐们大部分都有了自己的房子,不再在这栋别墅里住,那一天到的人比他妈葬礼那天还要齐。
在那间三米高的客厅里,他看着他们一派其乐融融的样子差点吐出来,他扒开人群,冲上去狠狠给了坐在沙发上的何建明两拳,周围所有人的目光由疑惑转为惊诧,然后急忙冲上来拦他。
何毅轻笑一声,声音里听不出来什么情绪,“其实我那时候本来想拿桌子上的水果刀的,但又觉得为他这种人赔上自己的一生不值。”
蒋末闭了闭眼睛,以一个极其别扭的姿势抱住了他,小声道:“幸好你没拿,不然我怎么遇到你…”
长久以来克制的,忍耐的痛苦都在这个拥抱里迸裂开来,尖锐深刻,扼住他的喉咙,撕扯他的血肉,但何毅却奇异地从这种疼痛中感受到了一种解脱,他盯着折射在车窗上的光斑,哑声道:“末末,陪我一起回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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