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年的回忆加二十余载的人生,这才是天上的仙君,苏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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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君,这可使不得啊,”南斗六司的老仙哆嗦着满嘴的白胡子颤颤道,“这心头血一旦取了便相当于毁半数神格,五百年修来的造化通通都作废了啊。”
“没事,取吧,”仙者递给他一颗深蓝的珠子,里面的精魄气息极弱 ,似是马上就要消散掉,“心头血取出来灌进这里,可保他魂魄不散,我只要寻到他转世的真身,便能复活九尾。”
“可这,这这,就算您跳了轮回台,一碗孟婆汤下去就什么都不记得了,就算碰上了也认不出来的。世上白狐那么多,都长得一个样,您能怎么知道那九尾投生成什么样子了呢。”
“只要见了,我便能认出来,修为废了便废了,他日若有缘重回仙宫,再慢慢造化也不迟。”
“那,老衲就得罪了,”老僧取了冰魄银针出来,昆仑山巅黄河源头万年不融的极寒冰可保心头血不凝,银针自心尖刺进去,心头血被一滴滴引出来,慢慢注入剔透的妖丹里,里面残存的一缕精魄像是被安抚下来,不再左奔右突,服服帖帖地沉下去,直到整颗珠子都被染做鲜红,自发倒映出透闪的红光。
苏木自银针刺进去就没再吭声,万年老冰直接戳在心口上,仿佛魂魄都要被冻住,他唇上结了一层薄薄的霜,发梢挂上了细碎的冰棱,脸色一层白过一层,连颤抖都不会了。
不知过了多久,老仙终于将银针取出,牵连出的血珠洒落在玉质的地面上,苏木用冻得发僵的手指捧住鲜红的妖丹捂到胸口,半点没犹豫地跳下了南斗六司的轮回台。
紫薇星倏尔暗了下去,姬玄匆匆赶来,却连最后消散的一点光影都没有看到。
苏木只觉得自己在看一场折子戏,戏里起承转折环环相扣,还没来得及叫一声好却发现自己变成了其中主角,一模一样钻骨剜心的痛,一模一样郁结不去的悲,无数记忆的碎片在眼前形成一道光海,自己置身其中,看它们以一种令人眼花缭乱的速度排列组合,拼凑起来的走马灯飞速旋转着,千年的回忆加二十余载的人生,这才是天上的仙君,苏木。
数百年前司命星君到凡尘游历,因不知人间疾苦,迫于饥寒,昏迷在早已结冰的溪涧旁。
醒来时发现身边团了只未经教化的白狐,那狐狸睁着双墨中点翠的眸子,用自己的身体给他取暖,护他肉身不僵。
苏木随手点化了白狐,狸子拥有了精魄,却总赖在他身边不肯离去。在借住的农家里,喧闹的街道旁,甚至在他静心休养的亭子翘起的飞檐上,小狐很安静,墨蓝的眼睛定定看过来,竟叫人不忍心呵责。
苏木总归是要回到九重天的,四斗二十八司千千万万人的命数要经他一手算出来,小狐狸跟他到断佛山顶上,灵动的眼角微微垂下去,似是知道他将要消失在这无边的云海里。
苏木只得蹲下身来同它讲,好好修炼,有了九尾,入了仙位,便有资格踏入九重天。
小狐狸懵懵懂懂地抬起头,不知能不能明白人言,苏木只是笑笑,精魄都还不全的狸子,又能指望它明白什么。
神劫五百年一轮回,苏木再次来到人间时当年的小狐已修出六尾,垂髻孩童的模样,只是维持人形的时间不长,迈着小短腿在苏木身边跑一会儿就要变回狐狸团着休息好久。
自那时起,苏木每隔百年就会到人间游逛一遭,小狐每每都在溪涧旁等他,从肉嘟嘟的幼童,成了临风玉树的少年。
直到有一天,他修成了九尾,身边跟了一众需要被庇佑的狐族小妖,所有人都不愿他成仙,长老在九尾的洞穴前苦劝几日,仙家规矩太多,况且还要历天劫,不是一般妖能扛过去的。
可苏木还在九重天上。
他不想做仙,却要能日日陪在他身边。
九尾的妖丹被打碎,混了苏木心血的精魄携着前世的记忆强行楔进了临渊脑中,白狐踩着流云直入云霄,又摇晃着身子轰然落下来,九尾在几番挣扎后尽数消失,地上躺了一个银发白袍的少年,他蠕动着嘴唇艰难地超前爬出几丈,手指在地上抠出道道血痕,最终归于沉寂。
“苏木,我该去哪里寻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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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木倏然睁开眼睛,漆黑的眸子犹如长白山年万年不冻的深潭。
记忆力轮转千百年,于仙界不过一瞬。
姬玄撑着脑袋在桌边坐着,笑吟吟地看着他,“司命星君可是都想起来了,你在人间的事我无从干预,好不容易魂归九重天,你可是还欠我一桩婚事呢。”
苏木坐起身来,挥袖便朝殿外走去,他要去找临渊,转世后的二人把一切瓜葛忘了个干净,他的小狐狸如果等不到他回家要着急的。
苏木走到殿门口停了下来,抬指轻触,空气里有淡蓝色的波纹散开,接着消散于无形。
“三太子什么意思?”苏木转头,声音都是波澜不惊的,仿佛那个刚恢复了千年记忆的人根本不是自己。
“这话倒应该是我说的,”姬玄敛去了脸上的笑意,“当年不声不响离开的人是你,现在回来了,不打算给我一个解释吗?”
“是你在天劫的时候动了手脚,”苏木竭力克制着声音里的怒火,“是你害死了临渊!”
“哦?是我吗?”衣着华贵的人一步步逼近,姬玄比苏木高了一头有余,几乎是把人拢在了身下,“如果不是你几次三番地去人间寻他,我能找上区区一只狐妖的麻烦?畜生永远是畜生,就算有了神格也攀不上九重天半步,”姬玄猛地伸手掐住苏木的脖颈,五指收紧看他苍白的脸颊迅速憋得通红,“何况是允许身边的人同一只未开化的妖物有所瓜葛。”
“你,放手……”苏木徒劳地去掰他的手指,整个人都被拎了起来,只有脚尖堪堪点在地上。
姬玄阴沉着脸色把人甩到了鎏金的柱子上,看着他在脚下张大嘴拼命喘息,却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
苏木只觉得脊柱都要被撞碎掉,从肩膀到后腰无一处不在叫嚣着疼痛,喉间的桎梏被放开,空气猛地涌入,把呻吟生生堵在了喉咙口。
“我已经给了你求饶的机会,”姬玄恶狠狠地瞪着他,恨他的薄情寡义,又惧他奋不顾身的决绝,“是你自己的放弃了,执意跳下轮回台,可结果又如何呢?就算把人送到你面前你也认不出他!苏木,你就是一个废物!”
苏木闭了闭眼睛,最难堪的过往被血淋淋地剖开,他信誓旦旦要找到白狐,可直到稀里糊涂地死掉也没弄明白自己那一辈子究竟活了些什么出来。
又或者,一切都已经不重要了。
姬玄这句话还是没说错的,他就是个废物。
苏木艰难地从地上爬起来,略微晃了晃身子,突然魔怔了般直直朝门口的结界冲了过去。
姬玄拉了一下没抓住,眼睁睁看着他狠狠撞上去又被猛地弹回来,重重摔倒地上,鲜血顺着鬓角一滴滴流下来。
三太子张了张嘴没发出声音,因为苏木再次挣扎着爬起来冲向了同一个地方,雪白的袍子层层叠叠飞起来,像一只被蛛网缠住还在放手一搏的蝶。
他再次被弹了回来,这次没能爬起,姬玄看到他的腿以一种奇怪的方式扭向一边,应该是断掉了。
“苏木,你这是……何苦,”姬玄叹了口气,看着苏木拖着伤腿慢慢爬到门口,不停地用头用手撞击着五形的墙面,他神格本就不如三太子,又损失了近半的修为,仅存的一点灵力根本打不开凌霄殿的结界。
姬玄对着人的脑后略一挥手,苏木整个人软倒下去,摊在地上再无一点生气。
三太子把人抱起来,才看到他脸上已满是泪痕,自发间流下的血汇到眼角,仿佛一滴血泪,让人触目惊心。
“就这么不愿……嫁予本太子?”
来他的凌霄殿,睡他的蟠龙床,是多少小仙梦寐以求但想也不敢想的事。能得到三太子的真心,又是花几生几世也修不来的福分。
他苏木小小一介星君,怎就能这么强硬,真真像一块顽石,抱在怀中都会硌得慌。
姬玄把苏木抱进侧殿的床上,这里是按着紫薇阁建的,同他金碧辉煌的凌霄殿格格不入。
三太子随手设下新的结界,离开前吩咐道,“看顾好仙君,他什么时候想通了,答应同我完婚,什么时候放他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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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