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没有振作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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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
我动摇了吗?
看了一眼楼下那辆已经停了一个多小时的黑色奔驰,闻柳明拉上窗帘,在心里这样问自己。
应谦这种人,一旦死缠烂打起来,行动力的确是非常惊人。他在G市的工作早已完成,恰逢元旦临近,索性给自己放了个假,毫不犹豫地退了回程的机票,再挥挥手和其他同事友好道别,便搬进了位于G市的房子里。应谦好歹也是个大少爷,名下的房产只会多不会少,住在酒店只是为了方便工作,如今工作计划全乱七八糟一推,开始死皮赖脸地追起前男友来。
闻柳明实在抵挡不住他的攻势,无可奈何之下只好答应了一次,在新开的那家餐厅吃饭。一场饭让闻柳明如坐针毡,视线飘忽不定,连筷子也快要不会握了。原本一吃完,他就打算逃走,谁知道应谦非要送他回家,像是看准了他不会愿意在大街上拉拉扯扯,自然顺利得手。再后来,应谦居然还要求上他家坐坐,闻柳明终于硬气了一次,狠心上楼,没有叫他得逞。
可是应谦好像不打算走的样子,就这样什么也不说,安安静静地等在楼下,好像永远也不会厌倦。
闻柳明动摇了吗?那毕竟是应谦,他年少时心动的对象,心口求而不得又不敢碰触的月光。他曾经义无反顾过,不止一次,可每一次的结果好像都是一样的:一时的甜蜜、心悸,加上无穷无尽的隐痛与消磨。现在应谦再次站在闻柳明面前,向他抛出了比之前更有吸引力、更难以抗拒的诱饵——
他说,我爱你。
闻柳明搞不明白了。他不懂为什么应谦一次又一次地诱惑他,再一次又一次地毁灭他,毁灭他的爱与灵魂。第一次,他因为被一点不剩地粉碎,而变成了一个崭新的闻柳明;第二次的摧折给了他什么呢?闻柳明想,大概也许,是给了他割离应谦的能力。他能感受到,应谦这个人对他的影响在一点一点降低。曾经的闻柳明,虽然嘴上说着忘记,可就连听到这个人的名字都会心悸;现在他虽然还会难过,但站在应谦面前的时候,已经能完整地说出一句拒绝。再过上一阵子,或许几个月、几年,到那个时候,他已经可以和旁人主动提起应谦,脸上带着笑,说:这是我爱着的人。
闻柳明哪里敢奢求自己不去爱应谦。他只希望自己能平静地、快乐地爱着他,而不是想起他时全是痛苦。
为此,应谦能不能快一点厌倦这种追逐的游戏,离他再远一点,乘着飞机飞到天边去。
不要在楼下等他了。
事与愿违,在闻柳明第五次拉开窗帘望向楼下的时候,那辆奔驰还稳稳当当地停在那里,靠着小区里一棵粗壮的榕树,树影在车窗上摇曳。甚至后来,玻璃里还能看见烟头燃烧的火光,一闪一闪,明明灭灭。他看向墙上挂着的钟,快晚上九点,距离应谦停在楼下,已经过去了三个小时。他几乎就要心软了。应谦是天之骄子,怎么可以为了他,白白在楼下苦等呢?闻柳明刚走出去两步,他的理智却又回笼,跟他说,你要心狠,这样抵挡不住诱惑,只会招致长久的折磨。
他站在门前,茫然无措,不知道该往哪个方向走。
就在这时,放在茶几上的手机突然响了,有电话拨进来。闻柳明像是乍然惊醒,快步走过去,连来电显示都没看,径直接起了电话。
“您好。”闻柳明说。
电话那头的人像是没想到他会说这样的话,忍不住笑了两声,然后道:“闻哥,我是应和。”
“啊、啊,不好意思,我没注意来电显示。”
“没关系没关系,”普通的寒暄过后,应和大大咧咧的声音突然低下来,“那个,闻哥,我哥……是不是去找你了?”
闻柳明勉强地笑了两声:“他现在,就在我家楼下。”
“我就知道!”应和突然变得怒气冲冲,“他这个人就是这样,什么也不懂,什么也听不进去,只知道按自己的想法办事。他肯定又去打扰你了吧?我明天就飞过去,把他抓回家。”
“应和、小和,不要这样。没事的,我自己可以处理好。”闻柳明被吓了一大跳,连忙拒绝。
应和又变得消沉,声音里满是委屈:“你不要这么快就想着拒绝我,他是我哥啊,他做不好的事,我当弟弟也有责任的。而且……我想帮你。”
“闻哥,我想让你开心一点,不要因为他难过了。”
闻柳明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连怎么挂的电话,有没有答应应和,他也完全没有印象。手机屏幕早就暗了下来,他整个人却一副神游天外的样子。
他只是在想,怎么办啊,应谦口中说的爱他没办法招架,现如今,就连应和这份真挚的爱,他好像也不得不辜负了。
他总是这样,瞻前顾后,又软弱又不坚定,没有办法让任何一个人得到幸福。
应和的飞机很早。看样子,他真的是马不停蹄,天一亮就赶过来了。
电话铃声响起的时候闻柳明还在做梦,梦到了九十七只飞鸟越过海面,翅膀的倒影惊醒了悬浮在水中的粉色透明小鱼,它“咻”地一下游开好远。他迷迷瞪瞪地接过电话,一声“你好”话音未落,就被应和的大嗓门搅和清醒了。
“闻哥!那个,你、你家住哪里啊?”应和苦兮兮地问。他借着一腔冲动早早地跑来找闻柳明,却忘了要地址,落地后一个人拖着行李站在机场大厅,过了好久才鼓起勇气给闻柳明打电话。
屋子里暗沉沉的,即使把窗帘全都拉开,半沉在山影后的朝阳也只能带来一点些许的微光,连窗前的地板都照不亮。闻柳明开了卫生间的灯,掬一捧冷水好好让自己清醒过来。怕应和这个傻小子迷路,闻柳明换好衣服,打算去机场接他回来。
虽然应和在电话里不住道歉,但是闻柳明并没有责怪他的意思,相反,因为他真诚的热情,闻柳明久违地感到了愉快。陈之之也常常关心他,可应和又与她不同。应和的心永远像一颗悬在胸膛里的太阳,春日带来暖风,夏日明亮,秋日把树叶染黄,冬日是雪上亮晶晶的光。闻柳明这样内敛而不善言辞的人,能一下子就和他成为朋友,大概也是因为,似乎光听他说话,就能让人受到鼓舞,从而生出巨大的勇气来。
到了机场,还差几分钟到早上七点,大厅里的人不多,闻柳明一下子就瞧见了裹得像熊一样的应和。他已经脱了围巾和外套挂在手臂上,但双颊还是通红,看到闻柳明,眼睛兴奋地亮起来,朝他奔去,像一只巨型的大狗。
闻柳明接过他的外套,忍不住打趣:“穿这么多也没把你热化了。”
应和叹气:“过来之前忘记看天气预报了。不过我要是穿得少了,在京城就要被冻坏,哪里还能顺利抵达啊。”
没想到小太阳居然怕冷。闻柳明笑了,复又继续问道:“酒店订了吗?我租的单身公寓小,总不能让你睡沙发。”
“啊、啊,对,我马上去订……”
此时恰逢十二月的尾声,新一年的伊始,酒店房间早就被来G市跨年的旅客占得满满当当。应和素来当小王子当久了,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对,打开通讯录,一个电话,就变出了一间高级套房,让人不禁感慨资本的力量实在强大。
“好了,走吧。”闻柳明打了辆车,拎起行李,任劳任怨地把小王子送到酒店。
还好元旦假期已经开始,不然闻柳明还真没有这个心力大早上起来照顾这个,只会用懵懂眼神看着你的人形狗狗。把应和安置好之后,已经过了十点,一个尴尬的时间。二人到酒店楼下简单吃了顿饭当作午饭,用餐的过程中闻柳明呵欠连连,比他起得更早的应和更是连眼睛都睁不开了。
填饱了肚子,应和迫不及待地回房间补觉。好在他订的套房大,放十个人都绰绰有余。闻柳明索性也在次卧躺下,脱了外套和毛衣,再解开衬衫最上面的几颗扣子,打算睡个午觉再离开。
另一边,应和前脚才到酒店,后脚应谦就接到酒店负责人的报告,说您弟弟今天早上到了G市,还要了一间套房。
应家的大少爷极宠弟弟是人尽皆知的,应和入住的又是应氏集团自家产业,负责人自然懂得谁才是应家未来的当家人,马不停蹄地向应谦汇报了这件事。只有傻乎乎的应和,像个没事人一样躺在床上呼呼大睡,还妄想着要把应谦捉拿回家,殊不知自己早就打草惊蛇。
心中对应和所来是为什么猜了个七七八八,应谦对这个幼弟实在无可奈何。他这些天已经让闻柳明的态度慢慢软化了,绝不能让应和搅局。更何况……那天闻柳明和应和从他面前离开的画面他一点也没忘,在无数个午夜梦回之时反复闪现。应谦甚至梦到过他们最初重逢的时候,在医院,闻柳明陪在应和身旁,二人有说有笑,好不快活。
那个时候他想让他们分开,现在也一样。可心境已然和从前相比有了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变,连应谦自己都觉得讶异。
他只是爱上了一个人而已,却好像从高楼坠落了人海,永远赤红的红绿灯突然转绿,在瞬间遗失掉手上的伞,回过神来,已经被春雨打湿了肩头。
那么现在,即使再度站在应和面前,他也能充满信心地去面对曾经的所有指责与质问。
总之,还是得去看看吧。
这样想着,应谦向负责人要了应和的酒店地址与门牌号,打算去“探望”这位常常意气用事的弟弟。
酒店套房内安静且昏暗,影子沉在干燥的空气中,慢慢降落到应和微微张开的嘴唇上。一墙之隔的次卧里,闻柳明睡得要比隔壁大字型的应和正经得多,像躲在被窝里的一朵轻飘飘的云,弓着腰侧着身,随着呼吸而微微颤抖。
他或许还在做梦,不知道还会不会梦见清晨那群灰白的飞鸟,翅膀划过水面,泛起层层叠叠的涟漪,又被风吹散。
很可惜的是,今天大概实在不是个睡觉的黄道吉日。闻柳明再度从梦中惊醒,而这次的梦,在他睁开眼的前一秒,就从记忆中倏然溜走,连一个画面、声音、颜色、词语都统统没有留下。
留在现实中的只有再次响起的敲门声。
主卧传来应和打滚的声音:“谁啊大早上的!哥、哥在吗……帮我开个门好不好……”
可真是睡傻了。闻柳明揉了揉脸,抓起旁边的裤子套上,门口又传来“叩叩”的声音。这下连好脾气的闻柳明都忍不住抱怨了:是酒店的工作人员吗?怎么工作的啊,没有人开门先去下一间不就好了。
刚穿好裤子,连衬衫的扣子都来不及扣,更顾不上外套了。闻柳明头晕脑胀,摸索着找到了冰冷的门把手,按下,打开。
“你好,请问有什么事——”
“闻、柳、明。”
要论头昏与头疼的程度,现在的应谦大概是闻柳明的两百八十五倍,不亚于在大脑里发生了一场大爆炸,现行宇宙被全部打碎又重生,那些破碎的尘埃挤进血液中,争先恐后地在血管中奔涌。他死死扣着门框,用尽了全部的意志力不断说服自己冷静下来。
好不容易才变成如今的局面,他不想、不愿,像之前一样将其全部摧毁。
至少听听他的解释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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