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正文-----
郑恒已经一周没有见小鸟了。
对小鸟痴迷的爱就像是像晨风拂过草丛一样突如其来,也走得悄无声息。
等他再回家的时候,仔细找了一下才看到小鸟,他没有坐在琴凳上,而是窝在踏板旁边。看见郑恒回来的时候他从下面爬出来,扯住郑恒的袖子:“你回来啦。”
这样狗一样的摇尾乞怜,根本不是飞翔于天际的该有的样子。
小鸟能够明显地感受到自己的理智,在看到郑恒的一瞬间,全部化作手指的疼痛,腿骨的疼痛。没有,不敢有一丝逃跑的想法。
晚上郑恒把小鸟搂在怀里,轻轻抚着他的脊椎,小鸟太瘦了,骨头硌得人生疼。
郑恒以为小鸟睡着了,便轻轻地、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小鸟把眼睛闭得更紧,他总觉得这叹气里带着后悔和怜惜。他担心这是错觉,这种错觉会让他泪水夺眶而出。
——————
郑恒对小鸟越来越疏离,他和朋友聊起这些事情,其中一个对驯养调教很感兴趣的朋友提议道:“要不然把他卖给我?”
那人用一块正在开发的郊区拆迁地和他交换,不是很值钱的项目,但换小鸟这么一个被厌弃的宠物绰绰有余了。可郑恒那天烦躁得早早离了酒会。
他没有回小鸟的别墅,而是回了自己独居的家。
谈生意抢地盘甚至杀人放火才是郑恒擅长的事情,他向来爱恨分明,小鸟的事情是这么多年他犹豫最久的事情。
但没关系,郑恒想,现在小鸟是自己的了。彻底属于自己的。
他有很多很多时间来想明白自己到底还爱不爱小鸟。为什么见到这样的小鸟自己烦躁又不安,乖巧的小鸟难道不是自己想要的吗?
他熬夜坐起来上网花三千二买了个人际交往课,通宵看到第三集,屏幕里的秃头老师配着专用抒情bgm眼含热泪地说:“人与人之间最难的就是放下伪装。我们来回忆一下,当你面对父母时,是伪装儿女;面对同辈时,是伪装朋友;面对上司时,是伪装员工。你有没有过一次放下所有伪装,平等地、真诚地、发自肺腑地和真正的爱人交谈过呢?”
郑恒突然想,是时候和小鸟好好谈一谈了,如果他愿意的话。
——————
翌日,郑恒提前起床给自己热了一杯牛奶,肚子暖了之后比较容易平和地和小鸟交谈。天气也适时地放晴,微风也恰到好处,仿佛从这个清晨开始一切都会向好的方向发展的。
司机八点钟来接郑恒,但郑恒在七点四十的时候接到了别墅仆人的电话。
那人在电话那头哆哆嗦嗦地流泪,哑着嗓子说:“老板……夫人他……自杀了。”
——————
小鸟是在前一天的凌晨死去的,在温暖的浴缸里划开自己的双手手腕,失血过多而死。
流了那么多血应该很冷吧。
郑恒踏进卫生间的时候,现场已经清理干净了。空气中有淡淡的消毒水味道,他仔细嗅了好几下,没有一丝小鸟的气息。
法医给他看了现场的照片,小鸟的手指早就废了,根本拿不住刀片。他用嘴叼着划开了自己的手腕,伤口横七竖八,力气之大连嘴角都流血了。
他一直放着温水,因此后来浴缸里的血水溢出又从下水管流走,浴缸里稀释得只有一丝浅淡得粉红色。
他们问郑恒要不要去看小鸟的遗体,郑恒退了两步走出卫生间说,不必了。
那天警察们走后郑恒又打开了人际交往课第四集,面无表情地看到天边渐明。
——————
后来有一天郑恒接到手下的电话,问夫人的碑上,姓名那里该填什么。郑恒张了张嘴巴,他想说自己想不起来了,去问啤酒肚,又突然想到啤酒肚早就死了。
该写什么呢?
自己也不知道。
——————
后来,守墓的老头说,这个墓园里最贵的那块地,葬的可能是个艺术家,因为那碑上什么都没有,只刻了个“自由的人”。
有个奇怪的人总是空手来看他,像是个崇拜者或者追随者。反正不会是亲密的朋友家人恋人之类的。
因为老头听过那人坐在墓碑边上说:“我什么也不知道,不知道你爱吃什么,爱喝什么,喜欢什么样的花,喜欢谁的书。所以我只看一眼就走,就一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