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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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卖到的时候正好十点。送餐员好评也来不及要,匆匆骑车走了,许是因为除夕夜的缘故,急着回家吃年夜饭呢。小车很快的消失在医院大门处,隐入到外面红色的喜庆中去。呼吸了几口外面鲜凛的空气,很快便觉得冷,抱着胳膊走进楼里。
医院一楼人很少,这个时间,不在医院的人阖家团聚,在医院的守在床前。突然想起他爱吃这家饺子,心血来潮点了外卖,其实就是点了他也未必会吃,他已经几天只喝一点水。
走进电梯。铅灰的电梯门,白色的摁扭。走出电梯。灰白的走廊。四周很静,因为人少。
打开病房门,很惊讶看到他坐在床上,看着窗外,听到他回来的响动,偏过头看过来,嘴角似乎是带着一抹笑意。拍拍身边的位置,示意我坐下。
窗外是满眼红色的灯火,这一层够高,还能看到远处缓缓转动的摩天轮闪着五彩的光,就跟六年前一样。六年前和他也是这样并肩坐着,在摩天轮里。他的脸随着外面的灯明明暗暗,不知道是光线的原因还是我的错觉,他的嘴唇分分合合,挣扎的犹豫着。最后似乎咬了咬牙,他说,咱们两个,你,和我试试,好不好?一句话说的颠三倒四,我却瞬间听懂了。然后我说,好啊。
“你看今天的摩天轮”他说。“是不是和那天一模一样?”
他老是这样,把我想的说出来,总是他抢先一步。也许是值得感动的,但总让我忘了把自己想的说出来。人总是这样的,知道自己心中的感情多浓重,就忘了把它描绘出来。所以那天我们吵了一架。我们很少吵架,那次最凶。他那天晚上出去了之后没再回来。
“买了你爱吃的那家饺子,吃点么”我对他说。他摇了摇头,一只手揽过我的肩膀,把脑袋轻轻贴在上面。头发蹭着衣服沙沙响。他的发质很硬,需要经常剪。他很适合短发,第一次见他是在军训时,当时他就留着一头凌厉的短发,鬓角修的整齐。神色飞扬,汗珠在发间闪光。
“困了么”我问。他摇了摇头,“不困”,又顿了顿“就是有点累”
我理解这种感觉,因为感同身受。累是因为心总是悬着,总觉得有什么要发生了。夜里却是睡不着的,感觉着他在我身边的分分秒秒。我感激夜晚,能让我静静的拥有他,不用担心会有什么把他夺走,比如命运,比如死亡。
那次吵架之后再见他是两个月之后,我不明白他为什么会躲着我,后来我才知道他那天吵架之后去了酒吧,得了病。他呼吸着,但就像已经死了。从没见过他邋遢颓废成那个样子。
“真的好累啊”他倚着我,我听见他艰难的呼吸声,像一团裹着沙石的风。“最开始的时候好想死了算了,你来找我,也还是想死,一个人知道自己要死了,就恨不得那天快点到。可是你哭了,哭的那么惨,让我和你去医院。要我去好好治病,积极治疗,还有好长时间,还能做好多事。”我感觉到肩膀温热的液体。其实我哭不过是因为我自私,我害怕,不知道他真的不在了我能做什么。我心中有很多关于未来的幻想,他不能一个人走了,就让我把那些推翻重写。我怨过命运,怨那个故意害他传染的人,现在已经不了。不是因为原谅,原谅有时候是屁话,真正的事实往往是累了,努力挣扎的活够辛苦的了,我没力气再怨恨什么。
那之后又过了两年,这两年,也有很开心的时候,我们尽力做一切原本想做的事,用力活着,因为知道每一天都可能是最后一天,每件事都可能是最后一次。但其实我们都偷偷颤抖着,知道每天其实都是在奔赴死亡,知道过一天,少一天。
他病倒是在半年前,肺炎,得了那个病,感冒都可能要命的。他一天比一天萎颓,像被慢慢抽走了养分,渐渐变成一个干瘪的茧蛹。他吃不下东西,每天只喝一点水。总是躺在床上,总是迷迷蒙蒙的在睡与醒之间挣扎。大口大口用嘴呼吸着,像一条旱地里的鱼,他嘴唇很干,总是爆皮……我没想到他今天会突然从床上坐起来。
他呼吸变得缓缓的,他明明说不困,却还是要睡了。
我说,等等再睡好不好,马上就十二点了,会有很多烟火。
我说,等等再睡好不好,我们还没吃饺子。
我说,等等再睡好不好。可他不理我。他好重,睡的很沉,几乎听不见呼吸声,像个婴儿。
十二点的时候果然有烟花,可他已经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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