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写一个潜伏和被忘记的人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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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当时其实很担心一件事情。"他突然对我说。
那是在一个咖啡厅里,价格便宜,地处中心位置,人来人往,热闹的就像是在市集一样。我并不知道应该怎么样来跟你描述他是怎么样的人,出生在哪里,如何长大,如何成为我的采访对象。
他甚至连名字都不曾告诉过我,只是对我说:"如果一定要称呼的话,就叫正山吧。"
"正山是什么意思?"那时候我追问到。
他说:"是正山小种的意思,那时候我经常会喝这种茶。"
"那么您当时担心的是什么事情呢?"我问道。
他其实长的不算多普通,也许是因为多年不见光的生活,脸色显得有些病态的白。更多的时候他总在微笑,那双眼睛看过无数的书籍,而显得温和而包容。
我那个时候总在想,有这么一双眼睛的人,一定会有故事。
他笑了笑,拿着手上那杯咖啡转了一个圈,温和的开口说:"那时候我总在担心,我爱他,到底是因为我真的爱他,还是因为那个环境我无可选择,只能爱他。"
"环境?"
"长达十几年的时光,我只能看到他。"他微微低下头,手指拿着脖子上穿了一条绳子当项链的玻璃瓶说。
我其实早就注意到那个玻璃瓶了,不过现在很多人都喜欢往玻璃瓶里面放个多肉或者小玫瑰花之类的,他那玻璃瓶里面只有灰白色的粉末。
"你应该没有见过那种环境,我们呆在一个村庄里面,是个废村,周围一个人都没有。我们每年只出去两趟,出去只是为了补给。其余的时候,我们两个人在同一个房间里看书,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他说的有点儿轻描淡写。
"是为了……那项任务吗?"我提问道。
那项任务其实到今年才过了二十年的保密期,所以算起来,我面前的这个男人应该已经过了四十岁,但是他看上去仍然像是二十岁出头的样子。
我来之前也查过资料,他四十三岁了,任务结束之后就投入了更多的战斗之中,但是这个"更多的战斗"已经不是我这么一个小小的记者有权限去查的。
他还在喝咖啡,理论上他的味觉已经品尝不出咖啡的味道了,他看着我,说道:"我和他会过去,确实是因为那个任务。"
"那个时候年纪小,以为过不了多久就会一起出去。"
"只是没有想到,一呆就呆了这么多年。"
"刚到那里的时候,他还跟我吵架。我们两个其实本身就不是同一种人。"
他像是陷入了回忆之中,连眼神都变得温柔了起来。
"他就是那种……天之骄子嘛,想要什么都可以得到,我也不知道他为什么要接这个任务,那时候我觉得他是来镀金的,过不了多久就要走了。"
"海参崴的冬天很冷,他比我年纪还小些,气血不足,风刮过来的时候只会瑟瑟发抖的裹紧了被子,实在受不住了,才会钻到我的被子里。"
"现在想想,大概是那个时候,我才意识到,原来我身边还有一个人。"
"永无止境的安静是件很可怕的事情。"我试图插嘴。
他摇摇头,说道:"不是永无止境的安静,那个时候他在我身边,可闹了。"
"那时候我觉得他就是个富家小公子,什么都想要,后来才知道要不是他的据理力争,我们已经被组织忘记在那个村庄了。"
"那时候太乱了,什么人都能死,什么时候都能死人。我们和组织是单线联系的,上线死了,就再也没有人知道我们曾经活过,来过这个世界。"
"……和,离开这个世界。"
我不知道应该说什么,只是低头记笔记。他倒是一直在笑,温温和和的,和我以前见过的从那个任务里出来的人并不一样。
他对我说:"可能是因为,我们一直都在无人的环境里面吧。"
"那个时候啊,就是想着这块国土是我们的,我们要守住了。带的东西也不多,最多的书。"
"那地方太偏了,又没有通讯,我们那个时候也不像现在似的有网,所以也没什么感觉。"
"和他刚到那里的时候,我们还新鲜的逛了一两个星期,但是很快就腻了。那种环境其实很可怕的,因为除了白色的雪,什么都看不到。"
"有一次他喊我出去,说是在雪下看到了一颗小草。那次我看了好久好久的小草,也看了好久好久他的侧脸。"
"我是从那个时候开始担心,我到底是爱他,还是因为那个环境,我只能爱他。"
"那您现在想清楚了吗?"我忍不住问。
他指了指外面的人群,无数的嘈杂的人群从咖啡店门前经过又离去。也有好多人推门进来,他说:"出来之后我就喜欢呆着这个环境里,热热闹闹的,他肯定会喜欢。"
"他喜欢吗?"
"我想他会喜欢的。"他微笑着垂下眼睛,其实我知道因为常年在幽暗的环境里面,他已经快要看不清楚了,但是一旦他坐下,他就会把眼镜给摘掉,身边多放一杯咖啡。
他又说:"不过,现在我已经不担心了。"
"是指喜欢他的事?"
"对。"他说道:"哪怕我当时是爱无可爱,只能爱他,但是事到如今,我还是爱他,对吧?"
他始终不说自己或者是队友的名字,只是谨慎。我从他的资料里面早就知道他的队友的结局。
海参崴战役打了漫长的十余年时光,他们始终坚守在我国的最北端的战线上,那里空无一人,连飞鸟都不曾有过。
他们靠着几本永远也看不完的哲学书度日,书看了一遍又一遍,到了最后,除了对方,已经什么都看不下去的。
有时候连对方都看不下去,他们互相蒙住对方的眼睛接吻和做爱,就像是自己的身体。
没有激情,也没有爱情。
直到任务结束的前夕,一小股敌人穿过了那个村子,企图穿过国境线。
那个时候,他们出现和敌人交战,最终徐正山倒在了敌人的枪下。而另外一个人,就是我的采访对象,活了下来。
他让我喊他的名字,又说喜欢喝的茶是正山小种。
我想,应该是真的吧。
他接受采访完毕,要走的时候,我一边收拾东西,一边突然想到一件事。我问他:"那您的队友,现在在哪里?"
他指了脖子上的小玻璃瓶,里面灰白色的粉末在阳光下非常的漂亮。
他说:"正山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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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有地名都是顺手……不要深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