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愿意让我的爱见光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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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嘉朗花费了整整一个小时挑选衣服,最后还是严谨地选择了最开始规规矩矩的那一套,黑色高领毛衣,黑色牛仔裤,黑色西服大衣外套。又觉得好像有点太单调了,挑来选去,又挂了条银色钥匙的毛衣链。照着朋友发过来的教程链接抓了个头发,感叹幸好自己昨晚演练了一遍,不然真的手忙脚乱。
八点半准时出门。
刘也发给自己的时间是九点半,去掉路上时间,还能提前个二十分钟。高嘉朗非常满意地打开车门坐进去,又顺着车内后视镜照了照头发有没有吹乱。
路上没有堵车,所以高嘉朗在九点刚过五分就到了NO.7,里面人已经不少了,这让高嘉朗感到有些惊讶。
他没有立刻给刘也发消息说自己到了,而是先选了一个离舞台稍近的位子坐下,然后观察了一下周围的环境。这家livehouse布置很好,墙壁都是木质的,挂着一些小巧的壁灯,丝绒红色的椅子零零散散地分散摆着,还有一些放了软垫的长椅,基本上都有人落座了,很有欧洲小家庭的温馨氛围。高嘉朗看到角落里还贴着墙根放了几张很大的皮草地毯,刚开始还不知道是做什么的,后来看见有五六个一起来的人选了一张扎堆坐下来。
舞台上已经陆续往上搬电子琴、架子鼓和话筒架,高嘉朗坐在舞台一个角的附近,突然听到刘也的声音。他迅速抬起头闻声望去,然后看到刘也从舞台旁边的走廊里走出来,头发染成了冰蓝色,高嘉朗反应过来原来前一天的薄荷绿是掉色后的结果。
刘也似乎是出来叫人的,很短暂地停留,不过高嘉朗却清晰地看见了他幼小耳骨上新换的黑色耳钉。
刘也对被叫过来的人嘱咐了几句,转身就要进去,肩膀刚做出侧过去的动势,忽然顿住了。
高嘉朗有觉得那视线似乎是冲着自己,他僵硬地、控制住想逃跑的欲望,慢慢地投去验证的目光。
后来的高嘉朗会说这是他在二零一九年做出的、最勇敢的一件事,不过那是后来的事。
此时此刻的高嘉朗准确而稚嫩地迎上了刘也含着一点不甚明显的笑意的目光,他几乎是瞬间听见了自己的心跳。周遭的整个世界连同自己都变成了一张鼓面,呼吸被投掷到上面后发出“咚咚”的声音,余音使人晕眩。
刘也向他招了招手,露出一个非常明亮的笑,那笑不像陌生人了,这让高嘉朗如释重负,又受宠若惊。
刘也重新迈回黑暗的走廊里。
高嘉朗长吁一口气,觉得自己的喜欢荒唐可笑,怎么会有喜欢是说不出口、又举不起手的。他沮丧地低下头看自己的掌心,呆呆地看了几秒后,又重新振作起来。
他想,没关系的,虽然自己很笨,但多练习练习就好了,只要刘也不觉得烦,他愿意每天都同他交谈。或许聊久了之后,能再厚着脸皮向刘也申请一个固定的演出观众席,不用多么特别,自己会付钱,但也一定场场都来。
人流逐渐涌入不大的livehouse,圣诞色调的灯球转了起来,九点半到了。
舞台上的灯亮了,鼓手、键盘、贝斯、电吉他都到位了,刘也从容地由台侧走出来,台下响起此起彼伏的口哨声。
高嘉朗犹豫了一会儿,还是放弃了把手指放到嘴里的打算。
刘也调试了一下麦克,高嘉朗离得近,看出来他小小的紧张,不停地转动固定麦克的环,即便它已经准备就绪。
刘也抬起头,看了看台下的人,露出笑容:“欢迎大家~Merry Christmas!”
鼓手很默契地敲出一小段欢快的鼓点,获得台下大声的回复:“Merry Christmas!”
刘也是属于话不多的那种主唱,好像也想不出来什么应该说的、多余的话,于是直接向乐队其他人示意了一下,然后转过身:“第一首,惯例,热场,《远古虐想》。”
凌乱、暴力、失重,这是高嘉朗对于前奏躁乱鼓点和嘶吼琴音的感受,然后他听见刘也很轻又很有力地开口。他的声音很凉,像是格格不入的一块冰,掉进了咕噜噜冒着火的岩浆里。
他在动乱的音乐里自我地拉长声音吟唱着,句子很长,换气声很大,像燥热的溺亡。
高嘉朗隐约听见破碎的诗句被搅进金属嗓音里,不由得把目光依次钉在刘也的喉结上、锁骨上,普普通通的海马毛高领毛衣上,握着麦克风骨节突出的手指上。
他很坏地想,如果自己忍不住亲吻他,那一定怪不了自己。
刘也此时像自己从书上翻阅到的那些古希腊半裸雕像,洁白、神圣,又充满情欲。
让人很想从头吻到脚,汲取他皮肤上未知味道的香,看着他在自己的亲吻或抚摸下泛红,然后被自己拥抱——熟透了的果实被摘取下来是理所应当的。
“三百条鲸鱼跃出海面,
“两个月亮目我以一双鱼眼,
“猎人举起雪的枪杆,
“搅动一海碗的质变……”
高嘉朗看着刘也身后变换的歌词屏,觉得这些诗是和他相称的。
一首又一首的歌唱过去,一个又一个眼神望过去,高嘉朗偶尔自作多情一会儿,猜想刚才哪个眼神是给自己的,其余时间沉浸在音乐里。
最后一首叫做《苹果》的歌唱完了,高嘉朗拿起手机看了一下,计算自己开场前订购的玫瑰什么时候能送到,然后开始盘算送出时的说辞。
但刘也似乎还有一首歌的打算,他跟身后的乐队比划了几下,然后清了几下嗓子,握紧麦克风,声音不明显地颤抖。
“最后一首歌,不是原创,想破例唱一首《墙外的风景》,这首歌唱给台下的一个人。”
高嘉朗迟钝地分辨着这句话的意思,抬起头追寻刘也的眼神想一探究竟,但刘也仰着头看向天花板,伸手在胸口上拍了几下,一副紧张又可爱的样子。
一种又酸又烫的细小波流由五脏六腑开始,在身体里作祟,高嘉朗不知不觉中握紧了双手,等待不知结果的审判。
键盘手很轻地弹着伴奏,刘也小小的一个人站在舞台中央,近乎是清唱,又像是念白:“当道路从我脚下消失……”
他几乎带着哭腔,但脸上又在笑。
“还在尝,黑梦太漫长,那爱绝不能不见光……”
高嘉朗忽然听懂了。
他自私地把自己塑造成一个可以依靠的英雄,想在刘也唱完最后一句时冲上台给他拥抱。
是很神奇的,他们相遇在这城市,得到一个一见钟情的机会,并没有受到对方的讨厌。
如果刘也也喜欢我的话,我是说如果。高嘉朗暗暗地想。那真是再好不过的结局了。
台上的人唱到了最后一段。
“还在想,无止尽地想,墙外的风景会怎样。还在尝,黑梦太漫长,那爱绝不会放弃爱。别失望……”
“别失望。”
刘也擅作主张改动了一个字,是对接下来将发生的事情的美好期盼。
他摘下话筒望向众人。
“很久前认识我的朋友可能会知道,两年前的今天,我也是站在这里唱了同一首歌。那个时候我刚出柜,”他停顿了一下,又继续说下去,“对自我认同的过程感到非常痛苦,那个时候的最后一句还是‘好失望’。现在两年过去了。”他竟有些哽咽,“我一直执着于生理意义上的认同,很冷漠地隔离在所有人情世故之外,我唱歌,写东西,没写过爱情。”
他的眼睛忽然亮起来,然后艰难地、坚定地转身,面对着高嘉朗的方向——面对着高嘉朗。
高嘉朗十分没出息地发现自己在发抖,因为他终于可以确信那目光是独属于自己的。
台上的人继续说:“我今天唱最后一句的时候终于改成了‘别失望’,因为我今天不想失望——这首歌是给你听的。”他目光沉沉地落在高嘉朗脸上,像一个柔软的、结实的吻。
“对不起,本来准备了一堆花里胡哨的词,现在全被我忘光了。不过我想台下的观众也未必乐意听我对你一见钟情的种种,我怕我掉粉——啊,本来就没多少,可怜。”
台下一阵哄笑,随之愈演愈烈的起哄:“在一起!”“在一起!”
刘也擦了擦脸上的眼泪,温柔而坚定地问高嘉朗:“你愿意让我的爱见光吗?”
啊,玫瑰用不到了,我的玫瑰在这儿呢。
高嘉朗脑海里首先蹦出这样一句话,然后就什么也没有了。他凭借着本能跑上了台,本来想按照幻想中的计划狠狠地抱住对方,但最后还是小心翼翼地先行询问:“我可以抱你吗?”
刘也含着泪笑了,一边骂他一边率先伸出了手,紧紧地拥抱他。
不知道是谁先勇敢地抬起头,两个人在小小空间里的巨大喧哗和尖叫声中接了绵长的吻,有一整个圣诞节那么、那么长。
黑梦不再漫长。
那爱能见光。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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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古虐想》的词是自己随便写的,不存在这首歌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