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也随意地举起百利甜牛奶的杯子，对高嘉朗说：“圣诞快乐。”

-----正文-----

如果一个人拥有了可以无时无刻搭伴的恋人或朋友，那么无论什么大小节日，都是乐于去掺一脚的。大概人的生命过分短暂，而相处的时间更甚，所以格外珍惜可以共度的、特殊的每一分每一秒。

这群幸运的、有仪式感的人里并不包括高嘉朗。

二十六岁，男人，独居在二环一间不小的公寓，家境殷实，在一家大公司做总金融分析师，最重要的是，单身。

他性格开朗，比较洒脱，有一群关系不错的朋友，但通常无法一同度过节日。高嘉朗常常怀疑自己在恋爱上的好运都被身边的人吸走，因此一大堆人里结婚的结婚，谈恋爱的谈恋爱，搞暧昧的搞暧昧，只有自己和公寓里的杜宾相依为命。

高嘉朗郁闷地把腿上沉重的狗头往旁边扒拉了一下，对方非常不知所以地重新挪了回来。

“K哥，腿整麻了都。”高嘉朗没好气地颠了他一下，他才不情愿地挪了地儿。

电视里放着不知道哪个频道的电视剧，高嘉朗也不看，低头刷了会儿手机。朋友圈里充斥了各种具有圣诞节气息的图片，他面无表情地切出去，打算挑一部电影来看。

刚挑到非常应景的《被嫌弃的松子的一生》，电话就响了。他接起来，是好哥们儿阿维。

电话那边儿有点吵：“哥！哥！紧急求助！”

高嘉朗皱了皱眉，调低了音量：“咋的了，这么急？”

阿维：“我在这儿求婚呢，啥都准备好了，买了一车的玫瑰花，还没摆出来呢，不知道被哪个孙子路过偷了，你旁边有家大花店你记得不，帮我买1314朵玫瑰成吗？等转给你。”

高嘉朗愣住了：“求婚？今天？”

等高嘉朗带着惹眼的1314朵玫瑰开车赶到现场时，阿维都快跪下了。

他眼泪汪汪地上来抱住高嘉朗的胳膊：“哥，我的救命恩人呐！”

高嘉朗嫌弃地挣脱，道：“你快去后备箱取你那玫瑰吧！”

趁在场一群人重新布置的时候，高嘉朗才想起来问玫瑰怎么还能被偷。

阿维含着热泪骂着：“挨千刀的穷逼，老子心太大，上上下下搬东西的时候，那一箱花摆车旁边儿了，不知道哪个逼路过的时候给老子顺走了。”他一边咬着牙打气球，一边念叨着，“有病吧，偷这么多玫瑰回去榨汁儿？”

高嘉朗差点笑出声，系好了一个心形的气球，放上天花板，突然想起来，“你今天求婚也没跟我说啊。”

阿维瞥了他一眼，“你这嘴，不严实，没敢跟你说。”

高嘉朗来了精神头：“诶？怎么着？我还认识啊？”

阿维傻笑了下：“就是小唐啊。”

高嘉朗觉得神奇，小唐是自己老家的邻居，人很可爱，平时抬头不见低头见，高中那会儿也算得上关系不错青梅竹马，很久之前攒局似乎是同时有阿维和小唐两个人，不过自己最近和小唐确实联系得很少，谈恋爱了都不知道。

“才一年多，我们异地恋。”

高嘉朗看着阿维脸上的红晕：“哟，就她了呗？”

阿维低头继续打气球，“就她了。”

随后高嘉朗见证了自己的青梅竹马和自己在大学时的好兄弟同时泣不成声地抱在一起，阿维太紧张以至于松开已经戴上戒指的小唐时被彩带绊了一脚，一屁股跌坐在形状完美的满床玫瑰花上，压扁了一大片。

高嘉朗听见一个人反应很快地首先笑出声，“鹅鹅鹅”的非常明显，抬起头来寻找这只“鹅”，然后看见一个身形纤细的人躲在对面围观群众的最后，染成薄荷绿的头发非常显眼，穿着白色高领的衣服和米色裤子，“鹅”完了还侧着头跟身边的人说了什么。

高嘉朗眯了眯眼，觉得这样的笑声也是很有感染力的，头发颜色也很大胆，衬得脖颈雪白，随即又把这个很快忘记，因为阿维站起来时西装裤上全是玫瑰汁，这看起来更吸引人一点。

临走的时候小唐非要给每个人都发一个气球，说“不好收拾，你们都拿走”，高嘉朗被硬塞了一个心形的气球，看起来质量很好，高嘉朗很难趁小唐不注意把它弄坏然后借口丢掉。只好把气球的线全都缠在手上，单只手夹着气球，觉得这样看起来正常一点。

高嘉朗走出来时看了眼表，意识到还有不到一个小时就要圣诞节了，又觉得肚子很饿，于是揣着个气球就近进了一家看起来还可以的西餐厅。

餐厅为了迎合需求，添置了许多圣诞节气息的装饰品，走两步就能看到一棵圣诞树。但节日的缺点就是人实在太多，服务生非常抱歉地同高嘉朗说，圣诞夜人太多，大多又预订了位子，不过如果不介意的话，或许他可以询问一下有没有别的顾客愿意拼桌。

高嘉朗不抱太大希望地点了点头，过了一会儿，服务生回来跟高嘉朗说有一位一个人的顾客说可以。高嘉朗被引去座位旁边，然后看到了眼熟的薄荷绿脑袋。

薄荷绿脑袋一摇一晃的，手里捧着杯什么东西正在喝，感觉到有人靠近才抬起头来。

高嘉朗这才看清对方清秀的脸，不自觉地滚动喉结，“啊，你……”

薄荷绿脑袋睁着一双很好看的眼睛，小脸尖尖的，仿佛一只手就能盖住，微张着嘴：“ 你是刚刚……？”

高嘉朗一边坐下一边点了点头，笑着说：“刚才阿维那儿的。”他悄悄把气球夹在椅子腿儿的中间。

薄荷绿脑袋放下手里的玻璃杯，高嘉朗看清应该是一杯奶茶，接着问他：“你是阿维的朋友？”

对方摇了摇头，耳骨上的小小耳坠随着动作晃动，“不是，我是唐蕊的大学同学。”

高嘉朗了然地“这样”了一声，然后拿起菜单开始翻看，没什么忌口，就随便点了一个圣诞牛排套餐。

刚跟服务生说完要一个这个套餐，随后翻到后面挑选饮品时，对面的薄荷绿突然伸手在他摊在桌子上的菜单上戳了戳，小声地说：“他家这个圣诞套餐里的黑胡椒牛排很难吃。”

高嘉朗挑了挑眉，没有动，“你点的什么？”

薄荷绿说：“2号套餐。”

高嘉朗连菜单都没翻回去看，直接对服务生说改成2号套餐，加一杯美式和一杯百利甜牛奶。

服务生收走菜单后，高嘉朗饶有兴趣地看着重新把奶茶捂在手里吸溜的人，自我介绍道，“我叫高嘉朗，你呢？”

对方抬起头，礼貌地笑了笑：“我叫刘也。”

高嘉朗身子稍微往前倾了倾：“哎你是大学生吗？这头发整得挺酷啊。”

刘也点的套餐上来了，他稍微往后靠了靠，等服务生把甜品摆好后才开口：“不是，我都二十六了，现在在做乐队。”

高嘉朗一听来了兴趣：“真的啊，这么厉害，你是主唱？贝斯？鼓手？”

刘也抬头看了他一眼，似乎在确认他的热切求知是真的，然后有点不好意思地点点头：“我做主唱的。”

高嘉朗“哇哦”了一声，“好酷啊，在哪里演出？我能去观摩观摩吗？”

刘也把刀叉拿起来，慢条斯理地切一块五分熟的牛排，“刚起步，现在在酒吧演出。”

高嘉朗盯着他因咀嚼而鼓鼓的面颊，觉得和他的发色及朋克耳钉反差很大，于是带了点儿笑意：“唱什么？我觉得你看起来不像唱摇滚的。”

刘也“哈哈”了一声，“对，我是唱jazz的。”他转而去叉细小的空心面，但有点滑，所以他试了好几次才成功放进嘴里。

服务生过来上另一份2号套餐，又把美式和百利甜牛奶放在高嘉朗面前。高嘉朗把百利甜牛奶推给刘也：“请你。”

刘也皱了皱眉，继续无动于衷地吃自己的空心面，“给我的？”

高嘉朗手指敲了一下桌面，然后拿起刀叉，答非所问，“甜的。”

刘也也不是扭扭捏捏的人，说了一声谢了，就拿过来喝了一口。

两个人之间弥漫了一种奇异的沉默，但出人意料的不会令彼此尴尬。他们身边是热热闹闹的家庭、爱人、朋友，而他们却是认识了不到一个小时的、几近陌生的人。

高嘉朗觉得很奇妙，但也很舒适，这让他忘乎所以，腿往后放的时候不小心挤到椅子腿间的气球，气球非常灵活地蹿出了控制范围，无法无天地在高嘉朗胳膊旁边冒了个头。

刘也刚好在微微仰着脖子喝东西，于是眼尖地看见了，嘴快道：“哈哈哈哈。”

高嘉朗往身边瞅了一眼，惊了一下，无奈地想把气球按下去但没成功。

刘也笑得露出十颗以上牙齿，“好巧哦。”他从旁边椅子上拿出一个很大的帆布单肩包，掏出一个一模一样的气球，包立刻瘪了下去，“喏。”

高嘉朗入神地看着刘也肆无忌惮笑起来时上挑的眼角，像一只狡黠的狐狸，觉得自己有些眩晕。

奇怪，明明酒是点给刘也的，却像进了自己的肚。

高嘉朗非常镇定地放下刀叉，按下服务铃，小声地同服务生要一壶龙井茶，妄想醒醒酒。

刘也装作没听到，但是还在笑，大概以为是点给自己的，他把气球放出来，拍了拍，系在了椅子上，让心形的气球飘在自己脑袋上方，看起来有些傻气。

高嘉朗被刘也的眼神盯到败下阵来，不得不也把气球系在椅子上。

外面不远处的广场上似乎在庆祝圣诞的到来，忽然间人声鼎沸，依稀听出来是在倒计时。高嘉朗低头看时间时恰好更新成零点。

街道上吵闹声更甚，店里开始很大声地放Merry Christmas的音乐，是个中音女声。

刘也转头看了看外面，又摁亮手机屏幕看了眼时间，然后随意地举起百利甜牛奶的杯子，对高嘉朗说：“圣诞快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