喵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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巫起与结巴鬼回来时,阿寅的血渗入地下,瘦条条的的孩子在那里一动不动。只有他的猫一声一声叫唤他。
结巴鬼左看右看,吓得摔了个跟斗:“大大大大人!此人似是、似是要、要死了!”
巫起心道这结巴鬼,就会给他添麻烦,不耐道:“定是你看岔了簿子,漏了此人。罢了,一并带走。”
结巴鬼急切道:“非、非我看、看岔,大人,此人、此人尚有二、二十余年阳、阳寿。”
巫起皱眉夺过结巴鬼的簿子,定睛一看,这脏东西竟还能活二十七年,如今却是气息微弱倒在马草上,眼看着就要灵魂出窍,一命呜呼,这罪八成是要扣在他巫起头上。
巫起气急了,牙磨得嘎吱作响。此番督查先是接连被两个结巴一再耽误,又被这脏东西误了仕途,真真是倒了血霉,晦气!着实晦气!
他一个没当过人的鬼,倒是嫌起人晦气来。
那地上的小傻子确实是魂魄隐隐抽离之势,巫大爷也还是个小鬼,哪里知道那么多,只道把魂魄摁回这傻子身体里,待他自个儿调好身子,活个二十七年绰绰有余。
何曾想那魂魄按回去了,这人却有问题了。
这傻子呆坐在地上,口中涎水直流也不懂得擦他一擦,目光呆滞,竟是真成了个傻子。
巫起这才觉得奇怪。他仔细查探了一番,发觉这家伙走了一魄,恰是那二魄灵慧魄,若不找回,便要痴傻一辈子。
巫起沉着脸,对那结巴鬼道:“你且先回去,不许将此事说出去。”
他打算亲自去找小傻子的灵慧魄。
巫起问他的命魂,灵慧何在?命魂答有树有井之地。
巫起找到阿寅的地方确有一树,槐树,确有一井,枯井,还有一坑,积满秽物,想来当是焚化秽物之地,此处成了野猫的乐园。
阿寅的灵慧魄缩在树底下,小东西小小的一团,与那巨木相比,十足的弱小无力,小人儿的手扒着泥,脑袋四处打转,在寻些什么东西。
巫大爷自持身份,自以为已是纡尊降贵,双足不愿贴这污秽之地,亦是不愿靠近脏兮兮的阿寅,对着他凉凉道:“喂,跟我回去。”
阿寅听见他说话,竟然瑟缩一下,直接钻进了树里。
当下便黑了巫大爷的脸。巫起仍将这耽误的时辰算到阿寅头上,眼下这家伙这般不识相,巫起很是气愤,闪身靠过去一脚踹在树身上:“你还躲!你可知你误了大爷我多少好事?给我滚出来!”
却是任凭巫起如何怒斥,阿寅权当耳旁风,缩在树里。巫起出完气冷静不少,瞧见附近的野猫,又忆及方才这傻子护着花猫的模样,身形开始悠悠转小,变成了那花猫的模样。
巫起试探着朝树“喵呜”一声,感觉到那方迟疑了片刻,探出个脑袋。
阿寅的魄不似肉身沾污带泥,面庞这会看得清晰,乌溜溜的大眼,是十分讨喜的面相。只是他也太瘦了,若脸颊圆润个几分,倒真像年画上的娃娃。
巫起洋洋得意,又是“喵呜”一声,那头小声道:“小寅?”
这才慢慢爬出来。
巫起本想变回去捆着这家伙便走,此刻见着小傻子半是瑟缩半是雀跃的模样,巫大爷的耐心前所未有的好起来,往阿寅那边过去,尾巴懒洋洋地缠住他撑在地上的手腕。
阿寅似是高兴了,另一手抬起来一下一下梳理猫大爷的脑袋上的毛发。
分明是灵魄,猫巫起却仿若感受到温度一般。十余岁的少年,手原是这般暖和的吗?阿寅是惯常做苦劳的,他的手并不纤细,反倒粗糙地附着着茧子,平日里花猫小寅便喜爱他的抚摸,他哪里想得到比猫非彼猫。
巫起不自觉便就着那手将脑袋靠过去蹭了蹭,等他反应过来时,猫体僵直,巫大爷不可置信自个儿干了什么,甚是羞人。巫起心想着,此番行径是决计不能让人知晓的。
巫起“喵喵”催促着阿寅回去,阿寅垂首,嘟囔着“不想回去。”,竟是听懂了声声喵语。
巫起压下心中不耐,又喵喵地问他:“为何?”
阿寅并未回答,只是把猫抱进怀里,蜷着身体一遍一遍道:“不回去。”
巫大爷被他念叨得甚烦,四脚扑腾着跳出阿寅怀中,巫大爷当了猫,那轻盈优雅的步伐就真如猫一般,猫儿踱到阿寅跟前一步开外,喵喵道:“受那户人家欺负了?”
阿寅静默片刻,手指一下一下扒拉着泥土,光溜溜的小脚蜷作一团,大眼睛也垂下,十分低落的样子。似是觉得自己与花猫是朋友,不应有所隐瞒,他道:“他们叫我小畜生,后厨的胡阿婶说畜生是在骂傻子。我不是小畜生。”
巫起愣神,而后颇有些同病相怜起来。他的那些个兄长成日嬉笑着叫他“小杂种”,巫起烦不甚烦。巫大爷又如何知道,阿寅的受到的羞辱较他更甚呢?鉴罗游琅之余,对他也只是口头戏弄罢了。
巫起便好声好气地喵喵:“那你叫什么?”
阿寅道:“我叫徐庚寅,老太太还有胡阿婶唤我阿寅,她们都是好人。”
阿寅想了一会,又窘迫道:“我不知如何作写,无人肯教与我。”
巫起想,这有何难?不过三个字罢了。巫大爷得了趣味,也不在意那泥地是脏与否了,爪子划拉起泥,端端正正地写下“徐庚寅”三个字。
他瞧着阿寅好奇的样子,巫大爷大发慈悲地解释:“徐庚寅,三字罢了,何其简单。我便教与你罢。”
他的猫首微昂,十分得意。阿寅眼睛亮晶晶的,高兴极了,极大地满足了巫大爷的虚荣心。
许是打这开始,巫大爷爱上了受吹嘘罢。
阿寅手指也颤巍巍地想要在泥地上书写,灵魄如何写得出来呢?巫大爷见状悄悄施法,阿寅的一笔一划清晰印在土上。
是歪歪斜斜的“小寅”二字。
巫起想起这小傻子把那花猫唤做“小寅”,果不其然,阿寅解释道:“我曾见过少爷书写‘小’字,你悄悄我写的‘小寅’对不对?”他又羞怯着道:“我、我擅自唤你小寅……”
阿寅的声音越来越小,巫大爷又莫名不高兴起来。凭什么他巫大爷亲自教导的字,要白白便宜了那只脏猫?
巫起喵喵道:“那你可听好了,大爷我的名字是——”
巫起倏地想到这等丢人之事不可曝露,喵喵声也结巴了起来:“小、小乞,你今后莫唤错了……”
他掩饰性地在地上写下“小乞”二字,方才那点儿骄傲得意无影无踪。
阿寅却是不知他心里那点波澜起伏,只高兴知晓了花猫的名字,当下便唤了几声“小乞”。
被接连叫了几下,巫起觉得自己应该是烦躁的,却莫名耐心无限,心脏也轻飘飘的,看着小傻子开心的模样,很想要一口咬下去。
猫爪子一蜷一松,巫起感到面部发热,骄傲的鬼大爷竟是害羞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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