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未明,便已逝;才起笔,墨已干;情未始,缘已尽。
-----正文-----
一
田信在收东西。
他现在租的房子合约已经到期,新房子姑且算是谈好,只待他把各种东西整理好,就可以直接搬过去了。
倒也没什么大东西——现在的房子也好,新租下的房子也好,都是提供几乎全套家具——再说田信也不需要别的什么,有个地方能睡觉,有个桌子和凳子能用电脑也就够了。
他东西不算多,基本已经打包完了,被子和冬天的衣服占了一个袋子,其他季节的衣服一个袋子,两套必要时候穿的西装单独成套放在外面,还有些零零散散的东西则塞进了行李箱。
而在最后清理的时候,田信才发现了一个盒子——放在客厅橱柜的最下层,他开始没想起来里面装的是什么,还是打开了才发现里面居然只装了一本书。
《快乐王子》,一本童话书。
看到封面以后,这书怎么来的田信倒是很快就回忆起来了——
那是他某一次的生日礼物,来自曹清。
二
曹清是田信的大学同班同学。
以前的大学同班同学。
两个人的寝室还挨得挺近。
和曹清第一次相遇是什么时候田信已然记不清,倒是后面听曹清说过几次,两个人是开学去教室报道时遇上的。
对方说的头头是道——什么两个人在宿舍楼下取车啊、然后两个人一起骑了一程啊、曹清到教室楼下停车的时候才发现田信是同学犹豫了好久不知道该不该打招呼啊、最后两个人还是前后脚一起到了教室然后各自去找了自己舍友坐啊……
零零散散的事情,曹清说的和真的一样——不过田信实在是没有太多印象。
毕竟等到了大三时别人才来和你回忆大一的事情,谁能记得啊?
大学那么匆忙,快乐不快乐的时光都转瞬间一股脑从手指缝中漏了出去。
而记忆只会跑的更快。
三
两个人是在大二时突然熟起来的。
契机大概是之前一直和田信一起上课的舍友找到了女朋友。
曹清倒是不怎么和他宿舍的人来往——也不是关系差,就是某种油和水混在一起、无法兼容的感觉吧?
结果到后来,两个人就不知不觉的一起共同行动了很久。
虽然说是有选修课,不过必修课的存在,让大部分同班级同学还是保持一起行动。
而习惯的可怕处——大概就在于还没有意识到是什么时候开始的,田信就已经习惯了旁边总是传来曹清嘈杂的声音。
或许用嘈杂来形容有些不太恰当,但田信一时半会真想不出来更好的词。
更何况——总是在他耳边絮絮叨叨仿佛有无穷精力怎么都用不完的曹清,也当得起“嘈杂”这两个字。
四
田信从小就不爱说话。
也不是人际交往障碍,或者是社交恐惧症,但他绝对算是那种内向型的人。
一开始和他一起上课的舍友是典型的自来熟,所以田信的整个大一,都在对方的陪伴下度过的。
后来这个角色换成了曹清。
有人曾说过——内向的人,总是在等待一个外向的人来认领。
说的好像内向的人有多可怜似的。
但实际上,很多时候,田信却觉得那些主动来认领自己的家伙,才是真正的可怜。
——就像爱上了一块石头一样。
你对石头疯狂示好、说话、把自己的心掏出来。
而石头永远不会回复你。
田信也曾被以前的朋友批评过——太过冷漠,没有必要的话从来不主动联系。
可那又如何?
我就是这样的人,如果你厌倦了我,那你自己离开就好了。
何苦呢?
何苦吊死在我这棵树上呢?
对曹清自然也不例外——确实,和曹清的熟识帮田信省了很多事——比如要分组的小组作业从来不用担心没有队友,曹清会去找;到了周末也不用担心无聊,曹清似乎总能记住他偶然提到的所有地方,然后主动邀请他去;如果有什么新消息也不用担心收不到,曹清总会先去打听好各种情报再来告诉他……
两个人一起组队行动,似乎正在变成一件理所当然的事情。
他们的舍友、其他同学……所有人都逐渐习惯了他们孟不离焦。
三十天可以养成一个习惯。
不过就算和曹清一起行动了比三百天更久的时间,在两人分开的那一天。
田信也依旧未曾感到不适。
五
毕竟他已经习惯了,自己一个人行动比三千天更长的时间。
所以就算曹清突然休学了,也没让田信觉得有什么地方奇怪。
曹清是在期末某一门考试之前,突然消失了。
不是没有人来问田信到底发生了什么,但很遗憾,田信同样对这件事一无所知。
毕竟,谁规定两个人一起行动,就会熟知对方的一切想法呢?
所谓的夫妻尚且会同床异梦,更何况两个不过是机缘巧合才一起行动的陌生人。
不能否认一开始田信确实短暂地感到了某种不习惯——比如耳边真的安静了。
后来,后来又习惯了。
说了,田信从来没有什么社交障碍,他具备一切同其他人正常相处的能力,只是能省力的时候,又何必自己去费心呢?
极其偶尔的时候,田信倒也会想想曹清在家里到底在做什么,又为什么会休学。
不过他的性格让他从来不是刨根究底的人,所以想想也就算了。
六
后来听舍友说,曹清似乎回来了。
他换了宿舍,不再居住在田信的隔壁,再加上课程的调换。
曾经每天都能看见的人,不过才过去了短短半年,居然就成为了回忆里褪色的存在。
不是说有什么不好,也不是说有什么不舍,这样的分别,不过是再一次熟悉的轮回。
你上初中,和小学的朋友分离,你上高中,和初中的朋友分离,你上大学,再和前面所有的朋友分离。
要多么幸运的人,才能从小到大,没有经历过任何一次离别。
和曹清的分别自然也不算例外,唯一可能让田信困惑的,大概就是这场分别来的比他想得要更早一些。
虽然也没什么不好。
田信一如既往地骑车上下课,周末偶尔看兴趣参加舍友之间的聚会,也会接受社团其他人的邀请。
他一向是有自己生活的人。
只是可能不再有人,像曹清那样不知好歹、不知疲惫、不知厌烦地,总想要待在他的身边了而已。
其实挺好的。
七
“田信?”那一天他似乎听到了谁在叫他,不过最开始他以为只是错觉。
电梯还没有来——但田信听到了某个人跑过来的声音。
是曹清。
虽然快一年没怎么见到了,但再次相遇,田信发现对方还是没有什么改变。
或许改变也是有,只是在田信看不到的地方存在而已。
他大跨步地跑过来,眼中大概是可以被称为惊喜的东西。
“田信!我开头还以为我看错了,没想到真的是你。”
田信冲他点了点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不过所幸有曹清在的地方从来不会冷场,对方很快叽叽喳喳说起来最近他遇到的事。
等电梯的时间倏忽而逝,两个人在同一层下了电梯,然后一同走了一段路,接着各自分开。
“再见了?”田信说,看着曹清咧开一个大大的笑容,接着用力挥舞着手臂——“再见啦~”
然后田信朝着和老师约好的办公室走去,背后,他知道曹清正向着下节课上课要去的教室走去。
那是田信这辈子最后一次看到曹清。
就在田信考上公务员、准备离开的那一年。
曹清也离开了。
突如其来,彻彻底底,没和任何人打一声招呼。
就那样走了。
甚至没来得及出席他自己的毕业典礼。
没有人知道为什么。
八
莫名其妙的回忆结束的时候,田信才开始觉得自己站的有些累了。
他叹了一口气,准备继续收东西。
但是,就在田信才有所动作的时候,他一个没拿稳,那本书便径直从他的手上滑落。
田信忙伸出手——抓住了包在书外面的那一层书皮,里面的书却是直接掉到了地上,发出“咚”的一声巨响。
他正要弯下腰去捡起落在地上的书,却发现了书皮里一点黑色的痕迹——展开了整个书皮,田信发现在书边缘处的角落里,有几行极小的字。
是曹清的字。
一如既往的歪歪扭扭,不好看,但也能看懂。
写了几句歪诗。
“尚未明,便已逝
才起笔,墨已干
情未始,缘已尽”
田信真的从来不是多愁善感的人。
但在那一瞬间,他突然领悟到了,这几句毫无韵律毫无修辞莫名其妙都不能称之为诗歌的句子里,那样悲伤而又绝望的感情。
九
“说起来,我之前还看过一个很蛋疼的表白失败案例。”
“?”
“就是有个哥们嘛,他喜欢一个人,但是又不知道怎么和人家说,最后写了个贺卡,上面就写了个‘您’,寄了过去,他喜欢那人收到是收到了,但鬼知道这哥们是在表白。后面他喜欢的人是出国了还是结婚了……算了这点我记不清了,反正就最后,他喜欢的那人才反应过来这哥们是在告白,不过一切都已经结束了。”
“嗯…….”
“算了算了,我就知道你没听懂,不过这个我告诉你就没意思了,你再想想看嘛。”
临锁上门前,田信不知为何突然又想起了很久以前曹清曾经和他说过的一个故事。
虽然当时对方说是让他自己想,不过曹清其实从来都是憋不住话的人,结果到最后又是曹清死缠烂打地告诉了他。
说出来真的是很无聊的事情。
您,你在我心上。
就像曹清说的那样,非常傻的一个故事。
田信关上门,并且确定了门锁好了以后,才转身下了楼。
他的书包里,那本《快乐王子》和电脑贴放在一起。
黑色的字迹,就如同某人的感情一般,隐藏在角落。
不得见天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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